灌溉渠旁的泥泞冰冷刺骨,腿伤处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次次冲刷着江疏影近乎麻木的神经。她趴在泥水里,许久未曾动弹,仿佛一具被遗弃的残破躯壳。沈允明坠桥时那决绝的眼神,娄门瓮城内纷扬的沙土与刀光,交替在她眼前闪现,透支着她仅存的精神。
不能倒下。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泥浆与干涸的血迹,唯有一双眸子,在绝望的深渊里,重新燃起两点不肯熄灭的寒星。允明用命换来的路,不能断在这里。父亲、青蚨、赵坎、梁破虏部下那些沉默的汉子……无数人的牺牲,不能白费。
她挣扎着坐起,检查怀中的令牌与金属圆筒。令牌依旧冰冷,圆筒密封如初,两端的刻度盘复杂精密,显然不是靠蛮力能打开的。这或许是星槎先生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钥匙……可能在他那里,也可能藏在某个她尚未参透的线索里。
平江府已不可回,拙政园的线索因追杀而中断,王文信将军驻地更是龙潭虎穴。她摊开那份得自焦山碑林、已有些磨损的水道图,目光沿着蜿蜒的线条向南移动。
运河!京杭大运河,这条贯通南北的命脉,它的南端终点,便是临安!
虽然危机四伏,虽然内奸未明,但临安,依然是情报最终需要抵达的地方,是朝廷所在,是可能还存在着一丝扭转乾坤希望的地方。星槎先生提及的“另立朝廷”尚在未定之天,而临安朝廷,无论如何腐朽,仍是目前名义上的中枢。
走运河,直趋临安!这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路。
她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重新将腿上狰狞的伤口死死捆紧,直到痛感变得迟钝。然后,她拄着一根新的、更粗壮的树枝,沿着田埂,向着运河的方向跋涉。
她不敢靠近城镇,只在荒村野渡间寻觅机会。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在一条运河支流的废弃码头边,她找到了一条被遗弃的、半沉的小舢板。船底有洞,但她寻来些水草和淤泥勉强堵塞,又找到半截破旧的船帆。
没有食物,没有清水,只有一股支撑着她不敢倒下的执念。
当这小舢板歪歪斜斜地驶入运河主道时,江疏影知道,最后一段,也是最漫长的一段航程,开始了。
运河之上,并不平静。往来的船只明显带着仓皇的气息。有悬挂宋军旗帜、却显得惶惶不安的巡逻船;有满载着箱笼细软、举家南迁的官船商船;更多的是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难民的小船。偶尔也能看到逆流而上的、运送兵员和军械的船只,但那气氛,更像是奔赴一场已知结局的葬礼。
她这艘破船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并不起眼。她尽量降低存在感,低着头,蜷缩在船舱里,任由小船顺着水流向南漂荡。渴了,就掬起浑浊的河水勉强润喉;饿了,就只能忍耐。腿上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下状况堪忧,但她已无暇顾及。
沿途经过的城镇,无一例外笼罩在压抑和恐慌之中。运河钞关盘查森严,但对这些逃难的船只,往往也只是粗略看看,便不耐烦地放行。战败的消息如同瘟疫,比他们的船速更快地蔓延至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她听到了更多令人心悸的传闻:江阴城破,姚闿将军血战至最后一刻,自刎殉国;常州告急;蒙古大将伯颜已亲率主力南下,兵锋直指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