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了高邮湖。乌篷船在无边的苇荡迷宫中随波逐流,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胃囊。风停了,只剩下船底滑过水草的细微窸窣声,以及远处不知名水鸟偶尔发出的、带着凄凉的啼叫,更衬得四周死寂得可怕。
迷失方向带来的焦虑,比明刀明枪的追杀更折磨人。老疤肩头的伤虽不致命,但在这种潮湿环境下,疼痛和潜在的感染风险让他烦躁不安。船家老者疲惫地靠在船尾,几乎连撑篙的力气都没有了。阿阮依旧保持着警惕,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也让她的脸上染上了浓浓的倦意。
江疏影靠在船舱里,腿伤在夜晚寒气的侵袭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沈允明断后时决绝的眼神、阿阮吐血倒地的画面、以及“青蚨”那染血的信笺……同伴的牺牲与自己的无力感,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内心。
沈允明坐在船头,如同礁石般沉默。他没有试图去辨别方向,在这种极致的黑暗和复杂的水域中,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更大的危险。他在保存体力,也在等待。等待天亮,或者,等待一个变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约莫子夜时分,一直闭目养神的沈允明忽然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着什么。
“有水声。”他低声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不是自然的水流。”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细听。果然,在极远处,隐隐传来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响,又夹杂着水流被约束、冲击的咆哮。
“是埭坝!”船家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是邵伯埭!没错,这声音,是埭坝泄水或者过船的动静!”
邵伯埭,大运河上的重要水利枢纽和船闸!找到了埭坝,就意味着他们重新回到了运河主航道附近!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众人疲惫的心。
“能靠过去吗?”沈允明立刻问道。
船家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方向,又感受了一下水流的细微变化,点了点头:“能!这声音是指路的明灯!跟着水走,错不了!”
他重新振作精神,撑起长篙,乌篷船不再随波逐流,而是顺着那隐约可闻的水声指引,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
越靠近,那轰鸣声越大。又航行了近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芦苇荡的轮廓——高大的石质堤岸,以及横亘在河道上、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埭坝黑影。坝体上隐约可见几点灯火,那是守埭兵卒的岗哨。坝下的水闸紧闭,轰鸣的水声正是从闸门缝隙和泄水孔中奔涌而出,在夜色中激起白色的水汽。
到了运河主航道,也意味着到了最危险的地带。邵伯埭作为咽喉要道,蒙古守军绝不会松懈。
“闸关了,过不去。”老疤看着紧闭的闸门和坝上的灯火,脸色难看,“要等明天开闸放船。”
“等不了。”江疏影斩钉截铁。每多等一刻,楚州前线的局势就可能发生巨变。
沈允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埭坝的结构和守军布防。坝体两侧有供纤夫行走的狭窄通道,也有维护用的悬梯。守军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坝上和闸口,对于坝体下方、靠近水面的黑暗区域,防范相对松懈。
“不能走闸门。”沈允明低声道,“我们得从坝
“坝找死吗?”
“正因为危险,才不会有人想到。”沈允明语气冷静,“我看过这邵伯埭的营造法式图,坝底为了分流减阻,留有数个泄水涵洞,平时用栅栏封堵。如今水势浩大,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