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泛黄脆弱，上面的墨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晕染模糊。勾勒的海岸线粗犷而古朴，与现今官制海图精细的笔法大相径庭。它更像是一张……私人的航海笔记，或者说，一张潜藏在官方航道之下的、隐秘的航线示意图。图上山形、岛屿、暗礁、沙洲的标注极为详尽，甚至标注了一些官图上绝不会出现的、看似无用的地标——比如某处形状奇特的海蚀柱，某片特定季节才会出现的特殊水色区域，以及一些用极其古老的符号标记的水下暗流通道。
而在渤海通往黄海的传统航线之外，这张图用极细的朱砂笔，勾勒出了另一条曲折的、紧贴着海岸线边缘、穿梭于无数岛屿与险滩之间的路径。这条路径旁，用小楷密密麻麻地注满了蝇头小字，记录着潮汐、风向、暗礁位置，甚至某些特定岛屿上的淡水补给点和可供临时藏匿的洞穴。
“这是……”老海狼的独眼瞬间瞪得溜圆，他几乎是扑到地图前，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朱砂线路和古老符号，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鬼水道’！是早已失传的‘鬼水道’！老子只听我爷爷那辈的老舵工提起过，说前朝还有更早的时候，有些跑私船、避官家的高手，才敢走这种刀尖上跳舞的路子！这图……这图是哪来的？”
阿阮摇了摇头：“陆先生未说来源。他只言，此图所载，非是坦途，乃是绝境逢生之险路，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沈允明俯身细看，他的目光很快被图中几处特别的标记吸引。那并非航路标记，而是一些看似随意的、与航海无关的符号，分散在沿海几处重要州府和港口附近。其中一个符号，他认得，是蛰龙司内部用来标示“紧急联络点”的密记，只是形态更为古老。
“这不仅是海图，”沈允明沉声道，指尖点向那几个符号，“这更是一张……情报网络残图。陆先生交给我们的，是一条活路。”
江疏影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凝视着那条蜿蜒的朱砂红线，它如同一条濒死挣扎的血脉，在代表着死亡与封锁的广袤蓝色区域中，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缝隙。这条路的艰险，从那些密集的暗礁标记和“急流”、“漩涡”的标注便可见一斑。但它所指的方向，却明确地避开了所有常规港口和主要航道，直插南宋沿海防御相对薄弱的区域——两淮、东海，最终指向长江口！
贺平必定在登州、莱州、密州等传统南下必经的大型港口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自投罗网。而这张图指引的“鬼水道”，却要他们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沿着荒芜的海岸线，在礁石与浅滩间挣扎求生。
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能走吗？”江疏影看向老海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担。
老海狼的独眼在那张古老的海图和眼前无尽的迷雾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几乎让人以为他选择了拒绝。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啐了一口：“他娘的！老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赌了！就走这‘鬼水道’！总比一头撞进蒙古人的渔网里强！”
决心已下。
“安济号”在老海狼的操控下，发出沉重的呻吟，开始缓缓调整航向，不再是朝着正南，而是偏向东南，朝着那条海图上标注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鬼水道”入口驶去。
船身破开浓雾，也仿佛破开了之前弥漫在船上的绝望与迷茫。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们手中多了一份指引，多了一丝主动权。
江疏影将那张古老的海图仔细收起，交由阿阮保管。她再次望向船头前方，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厚重的雾障，看到那条危机四伏的航路尽头。
那里，是家，也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