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矶岛的杀机如同附骨之疽,即便“安济号”已重新驶入茫茫雾海,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海水腥咸的死亡气息,似乎仍萦绕在船舷四周,久久不散。甲板上,受伤的水手咬着牙接受阿阮的包扎,箭镞刮开的皮肉翻卷,鲜血滴落在陈旧斑驳的甲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海浪拍打船壳的单调声响,交织成一曲失败后屈辱而压抑的挽歌。
老海狼独眼赤红,死死攥着舵轮,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航行渤海大半生,砣矶岛那个隐秘水湾本是他这等老舵工赖以保命的私藏,如今却成了敌人预设的屠场。这不仅是对他技艺的羞辱,更是对他毕生所依仗的、对这片海域“了解”的无情嘲弄。
“他们……怎么会知道?”朴智秀倚在舱门边,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舆图的防水油布包裹,仿佛那是能给予她唯一安全感的物件。“我们离开大都没多久,路线也是临时选定……”
沈允明擦拭着“秋水”剑刃上沾染的血迹与水渍,眼神沉静如水,却深藏着锐利的分析:“两种可能。其一,贺平调动了‘拂林院’在北地的所有力量,对我们可能的南归路线进行了全面封锁,砣矶岛只是其中一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一直沉默立于船头、凝望迷雾的江疏影,“其二,我们离开大都时,行踪已然暴露。有我们不知道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我们。”
江疏影没有回头,海风拂动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露出光洁却紧绷的额头。沈允明的话,与她心中的疑虑不谋而合。内奸……这个词如同毒蛇,在她从大都脱身伊始便盘踞在心间,此刻再次昂起了冰冷的头颅。是在“山河盟”?还是在“北溟”?或者,是某个他们从未怀疑过的、看似绝对可靠的环节?
她缓缓闭上眼,砣矶湾那些“渔民”矫健的身手、精良的军弩、以及脖颈下那狰狞的狼头刺青,在脑中一一闪过。这不是仓促设下的埋伏,而是精心准备的猎杀。贺平,那个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她的叛徒,对她的恨意与杀心,已然炽烈到不惜动用如此力量,在这茫茫大海上进行截杀。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江疏影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未言而略带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是击沉,是捕获,或者……灭口。”她转过身,目光扫过甲板上每一张惊魂未定又带着愤懑的脸,“砣矶岛是警告,也是试探。他们想知道我们到底拿到了什么,以及,我们还有多少价值。”
价值。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真正的边防草图,而朴智秀怀中的,是她故布疑阵的副本。这份以父亲生命和无数同伴鲜血换来的情报,此刻沉重得如同山岳。
“老舵主,”她看向老海狼,“我们原本的航线,不能再走了。”
老海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独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无奈:“姑娘,这雾不散,罗盘指着的南边,可能就是贺平那狗贼摆好的口袋阵!砣矶岛的事,证明他对这片海路的了解,不比我们少!”
“我们需要新的眼睛。”沈允明接口道,他走到江疏影身边,与她一同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一张能看穿迷雾,指引我们避开陷阱,找到生路的海图。”
海图?老海狼苦笑一声,拍了拍身旁一个钉死在甲板上的老旧木箱:“老子所有的家当都在里头,渤海、黄海、东海……可哪一张,能标出贺平的伏兵在哪?”
就在这时,阿阮处理完最后一名伤员的伤口,站起身,默默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看似普通的藤医药箱夹层里,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仔细的物事。那油布边缘已经磨损,显是有些年头。
“离开‘墟’之前,陆先生交给我的。”阿阮的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他说,若北上之路不通,或南归遇阻,此物或可一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手中那卷油布上。陆沉舟,那个重伤未愈、却依旧在远方运筹帷幄的“执剑人”,他留下的东西,必然非同小可。
阿阮在众人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将那卷油布在甲板上一处相对干燥平坦的地方缓缓铺开。
这不是一张寻常意义上的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