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山河的生活被固定在一个极其狭窄的轨道上。活动的范围以“红梅家常菜”为圆心,半径不超过王建军在地图上画的那个红圈。他大部分时间待在餐馆的阁楼,偶尔在清晨或深夜人少时,到餐馆后面的小巷里走走,活动一下在监狱里变得有些僵硬的筋骨。他像一头被拔去利齿、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困兽,沉默地观察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赵红梅和胡小军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他,但也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送饭,收拾房间,简单的问候,构成了他们之间最主要的交流。那种刻意的、带着怜悯的照顾,让陈山河感到窒息,却又无法拒绝。
这天下午,餐馆午市刚过,伙计们在打扫卫生,赵红梅在柜台对账。陈山河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
餐馆的门被推开,门铃响起。
“欢迎光临……”张姐习惯性地招呼声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目光有些惊讶地看向门口。
陈山河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穿着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围着浅灰色的羊绒围巾,长发挽起,露出清秀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的脸庞。是陈小雨。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提着几盒包装精美的营养品。
陈山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妹妹,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赵红梅也看到了他们,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慌乱,但很快挤出一个笑容:“小雨?你怎么来了?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红梅姐。”陈小雨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她的目光越过赵红梅,直直地落在角落里的陈山河身上,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这是我……男朋友,张明。张明,这就是我哥,这是红梅姐。”
叫张明的年轻男人连忙上前一步,有些拘谨地微微躬身:“大哥好,红梅姐好。听小雨说大哥……今天有空,我们过来看看。”他似乎有些紧张,措辞谨慎,显然知道陈山河的情况。
陈山河缓缓站起身。他看着妹妹,三年多不见,她褪去了不少学生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担忧和怯懦,似乎并未减少。她比以前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一股混合着愧疚和心疼的情绪涌上陈山河的心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哥……”陈小雨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带着哽咽。
陈山河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却发现喉咙发紧,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来了。”他的目光扫过张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张姐和伙计们都识趣地退到了后厨。胡小军站在连接前厅和后厨的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
赵红梅连忙打圆场:“快,别站着了,坐,坐。小雨,张明,你们吃饭了吗?我让后面给你们弄点吃的?”
“不用了,红梅姐,我们吃过了。”陈小雨连忙摆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陈山河。她在靠近的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张明也跟着坐下,将手里的礼品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陈山河也重新坐了下来。兄妹俩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看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陈小雨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哥……你,你还好吗?”她问得艰难,眼圈又红了。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余,从哥哥略显苍白消瘦的脸庞和那双沉寂得让她害怕的眼睛里,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挺好。”陈山河的回答简短而机械,他避开妹妹的目光,看向她面前的桌面,“你呢?工作还顺利?”
“嗯,挺顺利的。”陈小雨连忙点头,像是要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让哥哥放心,“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行政,工作不累,同事也挺好的。”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明,介绍道,“张明是我同事,我们……我们处了一年多了,他爸妈都是中学老师,人挺好的。”
张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对陈山河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局促的笑容。
陈山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对张明的第一印象不算坏,斯文,有礼貌,家世清白,看起来是个能安稳过日子的人。妹妹能找到这样的归宿,他应该放心。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的妹妹,终究是要彻底离开他曾经为她构筑的、那个充满危险和不确定的世界,走向一条他无法再庇护的、平凡却安稳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