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陈山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
“陈山河。”王建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这是你假释期间的第一次正式报到。有些话,我需要跟你明确一下。”
陈山河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假释,不是无罪释放,更不是自由。”王建军语气严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它是附条件的提前释放。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北林市西城区划定的区域,未经批准,不得擅自离开。必须定期,也就是每周一次,到这个派出所报到,汇报你的思想动态和活动情况。随传随到,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
他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张区域地图,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这是你的活动范围,记清楚。越界,即视为违反规定。”
陈山河的目光扫过那个被红笔圈起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狭窄的区域,点了点头。
“其次,”王建军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不得与任何有违法犯罪前科的人员密切接触,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团伙活动,不得进入娱乐场所、赌场等特定场所。你的主要落脚点,就是赵红梅的餐馆。任何住址变更,必须提前报备。”
一条条,一款款,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缚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建军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看到陈山河的内心深处,“安分守己。不要再惹是生非,不要再动用你过去的那一套。北林市正在朝着法治化、规范化的方向发展,任何试图挑战秩序、扰乱社会治安的行为,都将被严厉打击。你,是我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能获得这次机会,是因为你在狱中有所谓的‘立功表现’,但这不是免死金牌。一旦你违反任何一条规定,或者有证据表明你重新犯罪,等待你的,将是立即收监,并且很难再有下一次机会。你过去的那些‘事迹’,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记得清清楚楚。”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王建军话语留下的余音在回荡。
陈山河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王警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遵守所有规定。”
王建军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陈山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沉寂如古井。
“很好。”王建军靠回椅背,合上文件夹,“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法律给你机会,不是让你重温旧梦,是让你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陈山河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过去的那个“人”,早已在铁窗和时代的洪流中被碾碎,如今这个戴着枷锁、小心翼翼活着的,又是谁?
“今天的报到到此为止。”王建军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周一,同一时间,准时过来。”
陈山河也站起身,没有再看王建军,转身走向门口。
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王建军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陈山河,时代变了。好自为之。”
陈山河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派出所外的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他深吸了一口,却感觉比里面更加压抑。王建军的话像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是在恐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必须面对,也必须接受的,冰冷的事实。
走回“红梅家常菜”的路,似乎比来时长了很多。餐馆里的客人已经散去大半,赵红梅和胡小军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明显都松了口气。
“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赵红梅急切地问。
“没事,只是例行谈话。”陈山河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绕过他们,径直走向通往阁楼的狭窄楼梯。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仅要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更要时刻活在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的注视之下。他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在那个被红笔圈定的范围内,不能有丝毫逾越。
枭雄末路,剩下的,只是在划定牢笼里的,戴着镣铐的舞蹈。而观众,只有一位,那位追捕了他半生,如今依旧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老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