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审裁定的墨迹仿佛还带着司法文书特有的冰冷气息,生命的倒计时便已进入了下一个更为严酷、更为孤绝的阶段。北林市第一看守所那熟悉的高墙与铁网,对陈山河而言,已成了“过去”的、相对“宽松”的所在。他的下一站,是省第一监狱——一个专门关押重刑犯,尤其是死刑犯的地方。
转移在一个天色未明的凌晨进行。冬日的黎明前,黑暗浓稠如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旷的场地。几辆戒备森严的囚车如同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停靠在看守所的内院。车顶旋转的警灯并未开启,只有车头大灯射出两道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更添几分肃杀。
陈山河被提出监舍。与往常不同,除了常规的手铐,他的脚踝也被戴上了沉重的脚镣。铁链拖曳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传得格外远,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死亡倒计时的节拍上。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蓝色的囚服,外面套了一件看守所发的、略显单薄的棉大衣,无法完全抵御这刺骨的寒意。
管教进行着最后的交接手续,低声与监狱方前来接收的警官交谈着,递上厚厚的档案袋,里面装着他全部的案卷和判决文书。
就在他被押向其中一辆囚车时,另一间监舍的门也打开了。胡小军在两名管教的押送下,低着头走了出来。他也戴着手铐,但没有脚镣。他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同样需要移监服刑。看到陈山河,胡小军的脚步明显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愧疚,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的悲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一声“山河哥”,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个颤抖的、近乎哀求的眼神。
陈山河的目光与他对上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也没有任何鼓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胡小军只是一个陌生的同行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偏过头,在法警的示意下,沉默地、有些费力地抬脚,迈上了囚车那高高的、冰冷的踏板。
车厢内部经过了特殊改造,如同一个移动的铁笼。狭小的空间被坚固的金属栅栏分割成数个独立的囚笼,每个囚笼仅能容纳一人。陈山河被指定进入其中一个,栅栏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锁死。他被固定在这个不足一平方米的金属空间里,连转身都困难。车厢内没有窗户,只有顶部一盏昏暗的、被铁丝网罩住的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
胡小军也被押上了同一辆囚车,关进了他旁边的另一个囚笼。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头埋得很低,不敢再看陈山河的方向。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囚车缓缓启动,驶出了看守所那扇沉重的大铁门,汇入了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稀疏的车流。车窗外,北林市的街景在朦胧的晨曦中飞速倒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曾经叱咤风云的“王朝”歌舞厅所在的街区……一切都在冰冷的车窗外交织、模糊,然后被无情地抛在身后。
他知道,他正在离开这座城市,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也曾妄想掌控于斯的城市。这一次离开,或许,就是永别。
囚车内部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噪音和铁链偶尔碰撞的声响。胡小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隐约可闻。陈山河却只是闭上了眼睛,靠在冰冷刺骨的金属车厢壁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车队没有拉响警笛,沉默地行驶着。穿过逐渐热闹起来的市区,驶上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城市的轮廓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窗外的景色,变成了冬日里萧瑟的、一片枯黄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
几个小时后,车队驶下高速,转入一条更为僻静的道路。远处,一片庞大的、被高墙、电网和了望塔包围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的尽头。那高墙比看守所的更加巍峨、更加森严,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就是省第一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