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话音落下,法庭内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拉长、凝滞。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愤恨的、怜悯的、审视的,如同无数道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被告席中央那个穿着灰蓝色囚服、身形消瘦却依旧挺直的身影上。
陈山河缓缓抬起头。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没有去看审判席上威严的法官,没有去看身旁神色各异的同案犯,也没有去迎接旁听席上赵红梅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了所有人的头顶,投向了法庭后方那扇高窗之外,那片被窗框分割开的、有限的、却异常明亮的蓝天。
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显出一种雕塑般的质感。
他沉默着。
这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法庭内静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能听到旁听者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终于,他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看向自己面前那方小小的桌面。然后,他用那双戴着铐子的手,有些费力地,撑住了桌沿,试图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久未言语而产生的干涩和沙哑,但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审判长,各位法官。”他的开头,是标准的、符合程序的称呼,语气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
“我,陈山河,认罪。”
他重复了开庭时的表态,但这一次,后面跟上了更多的内容。
“起诉书上说的,都是真的。我组织了这个团伙,打了人,伤了人,霸占了别人的生意,骗了老百姓的钱……所有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或者是我让他们去做的。”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提及任何所谓的“无奈”或“环境所迫”,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将所有的罪责,一肩扛起。
“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接受。”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身旁的胡小军和耿大壮,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歉疚,有一丝残留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划清界限般的决绝,“所有的罪,都是我陈山河一个人的。该怎么罚,我都认。只请法庭……能查明事实,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句话,意有所指。他是在告诉法庭,胡小军揽下的某些重罪,耿大壮被指控的某些过度暴力,根源在于他。他试图将这最终的责任,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只属于自己的审判:
“我走了错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我以为……拳头硬,手段狠,就能挣来一切,就能让人怕我,敬我……”
“我错了。”
“我用血……铺了一条往上爬的路……可这条路……它不通向天堂……它只通向……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扫视了一圈这庄严肃穆的法庭,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毁了别人的家……也毁了自己的家……我对不起……那些被我害过的人……也对不起……我的爹娘……还有……我妹妹……”
当提到“妹妹”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但他强行控制住了,没有让任何情绪外泄。
“走到今天……我不怨天,不尤人。”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迎向了审判长,“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也该由我自己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