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又冲动坏事……卫东劝我约束,可有些路,上去就下不来了。”
“红梅……跟了我,委屈她了。”
“小雨考上大学了,真好……希望她永远别像我。”
“王建军……他是个好警察。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梦到爸了,他还是穿着那身旧工装,看着我,不说话。”
最后几页,墨迹尤新,甚至有些字迹被水滴晕染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吴先生……终究是棋子。”
“四面楚歌。”
“累了。”
没有具体的犯罪细节,没有同伙的名单,没有贿赂的记录。这更像是一本混杂着流水账、心情随笔、野心独白和零星感悟的私人日记。它是一个枭雄在权力与罪恶的泥沼中挣扎浮沉时,最不设防的内心独白,记录了他如何从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困兽,一步步异化成盘踞一方的“北林王”,以及在这条不归路上,他偶尔流露出的迷茫、疲惫和对正常生活的、几乎不可见的向往。
这笔记本,无法作为直接定罪的证据,但它所呈现出的那个复杂、矛盾、有血有肉的人,远比卷宗里那些冷冰冰的罪名,更具冲击力。
老刑警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依旧坐在角落、脸色苍白的赵红梅,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工作。他将笔记本单独放入一个证物袋,贴上标签。这东西,或许对理解这个案件,理解陈山河这个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搜查人员陆续撤离,办公室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窗外无尽的雨声。最后一名警察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没有锁,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赵红梅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空椅子,然后又落在刚才发现笔记本的地板上。笔记本里的内容,她虽未亲见,但从那老刑警的表情和只言片语中,她能猜到一二。
她想起陈山河偶尔流露出的、与狠辣外表不符的瞬间——看到路边流浪狗时会微微皱眉,听到妹妹说起大学趣事时会露出罕见的柔和笑容,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守在床边……
他一直都是复杂的。是那个雪夜里能砸碎厂办玻璃的暴烈青年,是那个在夜市立规矩、不许骚扰普通人的“管理者”,是那个对兄弟出手大方、对敌人毫不留情的“大哥”,也是那个会在深夜独自对着窗外抽烟、背影寂寥的男人。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理解。她爱的,或许从来不是那个符号化的“北林王”,而是这个复杂的、真实的、在罪恶与人性之间不断撕扯的陈山河。
雨,下得更大了。疯狂地冲刷着“王朝”华丽的玻璃外墙,仿佛要洗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荣耀、阴谋、欢笑与泪水。
赵红梅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依旧闪烁的警灯和雨中模糊的城市。她知道,“王朝”的最后一夜,终于过去了。而属于她,属于所有与陈山河命运相连之人的漫长寒冬,才刚刚开始。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上面映出自己憔悴而坚定的面容。
“山河……”她对着窗外磅礴的雨幕,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我等你。”
无论结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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