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失重感,然后是沉闷的压迫。
尼古莱·奥尔洛夫的意识在黑暗与刺眼的光线、颠簸与绝对的寂静之间反复切换。他记得冰冷的雨,里加昏暗的街灯,那辆黑色厢式货车内部包裹着软垫的墙壁,然后是某种运输机的巨大轰鸣和持续不断的震颤。期间,有人给他注射了镇静剂,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只有零碎的记忆片段:被转移到一个更狭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舱室,感受到明显的起飞和降落,听到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指令。
当他再次被允许拥有相对清晰的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空气是第一个不同。不再是里加那种潮湿阴冷,带着海腥和霉味的气息,而是一种干燥、炎热,混合着尘土、柴油、消毒水以及某种……金属和臭氧的奇特味道。温度很高,即使他只穿着一套粗糙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连体服,依然感到皮肤有些黏腻。
他躺在一张简单的金属架床上,房间不大,四壁和天花板都是某种粗糙的、浇筑成型的混凝土结构,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看起来是金属制成的门。顶部有一盏嵌入门禁的LEd灯,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白光。房间内除了床,只有一个固定的金属桌子和一把椅子,以及一个角落里的简易洗手间。这里像是一个……高级牢房。
门上传来了电子锁开启的“嘀”声,随后厚重的金属门被向内推开。一个穿着同样灰色制服、但腰间配着手枪、身形健硕、面容冷硬的亚洲裔守卫站在门口,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用生硬的英语说道:“出来。跟我走。”
奥尔洛夫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摇晃着站起身。他的酒瘾开始有些发作,手指微微颤抖,但他强忍着,跟着守卫走出了房间。
外面是一条同样由混凝土构筑的宽阔走廊,天花板很高,布设着密集的管道线和强光灯,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类似的金属门,看不到任何自然光,整个空间给人一种深入地下或者山腹的巨大堡垒的感觉。偶尔有穿着不同款式作战服或工装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大多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彼此间很少交谈,整个环境弥漫着一种高效而压抑的军事化氛围。
守卫带着他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走廊,乘坐一台巨大的、需要权限认证的货运电梯下降了几层,最终来到一扇更加厚重、需要密码和虹膜双重验证的金属大门前。
守卫完成验证,大门缓缓滑开,里面的景象让奥尔洛夫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比他里加的整个阁楼要大上几十倍,挑高惊人,看起来像是由某个天然洞穴或者大型地下仓库改造而成。这里被规划成了一个……实验室?
是的,实验室。但和他认知中伊热夫斯克那些窗明几净、仪器锃亮的官方实验室完全不同。这里充满了粗犷和实用主义的气息。
靠近门口的区域摆放着几排长长的金属工作台,上面已经放置了一些基础的工具:台钳、手钻、砂轮机、焊接设备、一套看起来相当专业的3d打印机(甚至有一台工业级金属打印机),以及各种型号的螺丝刀、扳手。旁边的架子上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各种金属坯料、高强度工程塑料、电子元件和线缆。
往深处看,区域被划分开来。一个区域摆放着弹药测试和拆解设备,包括一个坚固的防爆箱和弹道凝胶测试池;另一个区域则是一些基础的化学实验台和通风橱,里面摆放着一些常见的化学试剂和器皿(显然,过于危险的品类的获取需要授权);还有一个区域放置着几台连接着服务器的电脑终端,屏幕是暗着的。
整个实验室的照明依靠顶部大量的LEd灯带,光线充足但冰冷。空气中有淡淡的机油、熔融塑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设备的味道。虽然设备算不上世界最顶尖,但门类齐全,而且明显是围绕着他的专业领域——轻武器及相关技术——进行配置的。对于一个几天前还在为温饱和劣质伏特加发愁的人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奇异结合体——环境压抑如牢笼,但提供的工具却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渴望。
“这里是你的主要工作区。”守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愣神,“生活区在隔壁,有独立的卧室和卫生间。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一层,未经许可不得离开。需要任何材料、设备或信息支持,通过内部终端提交申请。”守卫指了指工作台上一台看起来与外界物理隔离的电脑。
奥尔洛夫没有理会守卫后面的话,他的目光已经被工作台上一些散放的武器零件吸引了过去。他像梦游一样走过去,手指颤抖着(这次不是因为酒瘾,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本能的兴奋)拿起一个明显是AK系列步枪的、但经过改装的枪机框。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加工痕迹,眉头紧紧皱起。
“粗糙……太粗糙了!热处理不到位,导轨的精度像狗啃的一样!这是哪个乡下作坊出来的垃圾?”他用俄语低声咒骂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忘记了身处何地。
守卫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只是冷漠地补充了一句:“你需要的东西,基本都会满足。但记住规矩。”说完,他转身离开,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关闭,将奥尔洛夫与这个庞大、未知的基地隔绝在这个专属的空间内。
接下来的几天,奥尔洛夫是在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下度过的。
一方面,是失去自由、被未知恐惧笼罩的焦躁和愤怒。他试图通过终端索要伏特加,但被明确拒绝,只提供了大量的咖啡、功能饮料和纯净水。这让他像戒断反应一样痛苦不堪,时常在工作台前抓耳挠腮,无法集中精神,对着墙壁用俄语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另一方面,是这个实验室对他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当他稍微从戒断反应中缓过来一点,那种对技术和武器的本能痴迷就会占据上风。他开始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却发现了新玩具的野兽,疯狂地探索着实验室里的每一件设备,测试它们的性能极限。
他提交了一份又一份的材料申请清单,从特种钢材到稀有金属粉末,从高性能聚合物到敏感的电子芯片。令他惊讶的是,大部分申请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满足,物资通过一个连接外部的小型气动传送管道送达,效率高得惊人。这种几乎有求必应的资源支持,是他过去在伊热夫斯克想都不敢想的。
他开始着手“改进”那些被送来的、在他看来粗制滥造的武器样品。他绘制新的图纸,利用3d打印机快速制造原型部件,在台钳和砂轮机上精心打磨。他沉浸在切削金属的噪音、熔融塑料的气味和复杂计算的世界里,暂时忘记了伏特加,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囚徒。
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实验室无处不在的、隐藏极好的摄像头和传感器的监控之下。他那些癫狂的咒骂、专注时的喃喃自语、草稿纸上潦草的公式和草图,都实时传输到了基地的某个核心区域。
***
暗影基地,核心观测室。
陈默站在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前,静静地观察着实验室里的尼古莱·奥尔洛夫。玻璃墙的另一侧,奥尔洛夫正对着一块刚刚用数控机床加工出来的聚合物枪托配件大发雷霆,因为一个微小的公差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几乎将整个工作台掀翻。
素察的电子合成音在观测室内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地汇报着:
“目标生理指标稳定,戒断反应趋于缓和。情绪波动剧烈,但专注工作时可进入高度投入状态。”
“过去72小时,共提交物资申请47项,批准43项,驳回4项(涉及高纯度浓缩铀及Vx神经毒剂前体)。”
“初步技术评估:其对现有AK改型的精度提升方案,预计可使300米散布降低40%。其设计的低成本串联破甲战斗部原理草图,理论穿深超过现有RpG-7常规弹头50%。其提出的‘基于压电陶瓷的微型起爆控制系统’概念,具有极高潜在应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