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厂长！
那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梳着一丝不苟背头的脸，在昏暗摇晃的车厢连接处，如同从地狱里浮现的鬼魅，让刚刚经历生死逃亡、惊魂未定的林卫东几人，瞬间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列刚刚驶离险境的火车上？！是巧合？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更大的圈套？！
难道连钱科长的救援，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极度的震惊和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李秀兰死死捂住小小的嘴，不让她哭出声，自己却吓得浑身发抖。赵大海下意识地挡在林卫东身前，肌肉紧绷，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钱科长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发现手枪在刚才跳车时不知掉落在了何处。
严厂长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狼狈不堪的几人，最后定格在林卫东脸上，那笑容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林老板。”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但在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噪音中，显得格外诡异，“这么匆忙，是打算举家南迁？连份像样的行李都不带？”
林卫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严厂长的出现绝对非同寻常！他深吸一口气，反将一军：“严厂长真是好雅兴，这么晚了，也坐这趟慢车去南方体验生活？”
严厂长轻笑一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旁边脏污的扶手，姿态优雅地靠了上去，仿佛身处的不是肮脏的车厢连接处，而是他的厂长办公室。
“体验生活？呵呵，算是吧。厂里有点业务，需要去南方考察一下。倒是你们……”他目光再次扫过几人，“这副模样，可不像是去考察业务的。倒像是……逃难的？”
他刻意拉长了“逃难”两个字，充满了嘲讽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林卫东的心不断下沉。对方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就是参与者之一！
“严厂长有话不妨直说。”林卫东冷冷道，“何必拐弯抹角。”
“痛快！”严厂长拍了拍手，“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站台上有点吵，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打听一辆江西来的运鸡车？还听说有人冲卡？凑巧的是，我好像看到几位从那辆车上下来？”
他果然看到了！而且听这意思，检查点的人可能已经反应过来了！
林卫东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赵大海和李秀兰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严厂长看错了吧？”林卫东硬着头皮否认，“我们只是普通乘客。”
“哦？普通乘客？”严厂长从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东西——赫然是一个蓝色的、印着“赣c”字样的汽车牌照！“那这个从你们刚才跳下来的地方捡到的东西，也是巧合掉在那里的？”
林卫东瞳孔骤缩！那是那辆货车的牌照！估计是在剧烈颠簸中震掉了！竟然被他捡到了！这可是铁证！
完了！彻底被拿捏住了！
严厂长欣赏着几人剧变的脸色，如同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私买车辆，冲撞关卡，盗窃牌照……林老板，你犯的事可不小啊。这要是被乘警知道了，下一站，你们就得下去吃牢饭了。”
赤裸裸的威胁！他完全有能力做到！
“你想怎么样？”林卫东的声音干涩无比。他知道，对方必有图谋。
“简单。”严厂长将牌照在手里掂量着，“我还是那个问题。你那个‘鲜精’的完整配方和工艺流程。还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钱科长，“钱科长，或者我该称呼您别的？您手里的那份‘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配方，更是那本要命的账本！而且他显然知道钱科长插手了，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钱科长的另一重身份！
钱科长脸色铁青，沉默不语，眼神却冰冷如刀。
林卫东大脑疯狂运转。交出配方？可以，但那粗糙的工艺未必能满足工业化生产，反而可能暴露自己动了手脚。交出账本？绝无可能！那是他们最后的保命符，也是钱科长豁出性命保全的东西！
但不能硬抗！对方捏着他们的生死命门！
必须再次周旋！必须利用信息差和对方对账本的忌惮！
林卫东脸上露出挣扎和恐惧的表情，演技逼真：“配方……我可以给你！但那个本子……不在我们身上！早就送出去了！你们找不到的！”
他再次强调账本已转移，增加对方的顾虑。
严厂长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判断话的真假。他显然更关心账本。
“送哪去了？交给谁了？”他逼问，语气加重。
“我不知道……钱科长经手的……只知道是送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林卫东把皮球踢给钱科长，暗示信息的层级很高。
钱科长配合地冷哼一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傲然：“严广禄，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你以为你背后的人就真的只手遮天？这趟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看看谁先死！”
钱科长的强硬态度，反而让严厂长眉头紧锁，露出一丝迟疑。他确实不确定账本到底落在了谁手里，更不确定钱科长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力量。这种未知是他最大的顾虑。
车厢连接处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只有火车轮毂撞击铁轨的单调噪音在回荡。
严厂长眼神变幻，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权衡。最终，贪婪和对未知的忌惮似乎达成了某种平衡。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冷了很多：“好吧，配方就配方。先把配方写出来。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再谈。”
他退了一步，但显然是暂时的。他需要先拿到看得见的好处，并稳住他们。
林卫东心中稍定，知道暂时唬住了对方。他需要纸笔。
严厂长似乎早有准备，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纸笔，递了过来。
在严厂长如同毒蛇般的注视下，林卫东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不能给真配方，但也不能给完全假的，必须是一份看起来可行、但关键环节存在致命缺陷、足以让工业化生产彻底失败的“半真半假”配方。
他结合之前失败的经验和秦师傅偶尔提及的某些“禁忌”，开始伏在摇晃的墙壁上书写。他写得很快，显得很慌乱，但关键的数据和步骤却故意写得模糊或者留下矛盾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严厂长耐心地等待着，眼神锐利，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终于，林卫东写满了整整两页纸，递了过去。
严厂长接过配方，仔细地看着，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他不是技术专家，无法立刻判断真伪，但林卫东写的许多原料和步骤，听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最好别耍花样。”严厂长收起配方，冷冷地警告了一句。
就在这时，火车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坪石站，停车五分钟……”
坪石站，这是出省前的最后一站了！一旦过了这个站，就真正离开了本省地界！
严厂长听到广播，眼神微微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林卫东几人，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