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块基石(2 / 2)

他晃了晃户口簿:“申请需要这个,还要五毛钱管理费。咱们的本钱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只要去了,肯定能赚钱!至少,能把房租赚出来!”

李秀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次充满惊疑:“摆摊?当个体户?那……那不就是街边的二流子吗?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卖什么?本钱就这么点……”

她的担忧完全在林卫东意料之中。八十年代末,个体户在许多守旧的人眼里,依旧不是正经行当。

“什么二流子!那是政策允许的!南方早就放开干了!多少人都靠这个发了家!”林卫东语气坚决地反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面子不能当饭吃!挣到钱,让小小能吃上肉能穿上新衣服,才是最大的面子!至于卖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小小头发上那个红色发卡上,脑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就卖这个!”他指着发卡,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这种旧的。我明天就去趟批发市场,进最新颖、最漂亮的发卡!女同志和小姑娘都喜欢的东西,本钱低,卖得快,周转快!正好适合我们!”

他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李秀兰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丈夫。他眼中的光芒,他语气里的笃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虽然依旧觉得摆摊是件丢人的事,虽然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惧,但看着桌上那四块五毛钱,看着女儿头上那个用戒指“换”来的发卡,再想想王主任最后通牒般的眼神,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极其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像耳语:“……五毛钱管理费……从这里面出吧。”

这就是同意了!尽管是被逼无奈下的同意!

林卫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巨大的喜悦和动力涌了上来。他拿起钱,仔细地数出五毛钱单独放好,将剩下的四块钱郑重地交给李秀兰:“这四块钱,你收好。明天我去进货,尽量用最少的钱,进最好卖的货!”

李秀兰接过那四块钱,感觉重逾千斤。这是她用传家宝换来的,是这个家最后的希望。

当晚,家里的气氛依旧压抑,但似乎又有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晚饭是玉米面糊糊就咸菜,但林卫东吃得格外香。李秀兰依旧没什么话,却默默地把糊糊熬得稠了些。

夜里,林卫东躺在床板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明天的计划:去哪个批发市场?进什么样的货?价格区间怎么定?如何用四块钱撬动最大的收益?

兴奋、紧张、期待,还有巨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

而旁边的李秀兰,同样一夜无眠。她听着丈夫沉稳了许多的呼吸声,手里紧紧攥着那四块钱,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丈夫这次是终于浪子回头,还是又一次更疯狂的赌博。

她只知道,这个家,已经跟着他,踏上了这条看似希望渺茫、吉凶未卜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卫东就悄悄起身。李秀兰也几乎同时睁开眼。

“我走了。”林卫东低声道。

“……嗯。”李秀兰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小心点。”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卫东精神一振。他点了点头,揣上那五毛钱摊位管理费和剩下的雄心壮志,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凉爽而清新。林卫东目标明确,直奔城西的日用百货批发市场——那是这座城市个体经济最早萌芽的地方之一。

市场里已经人声鼎沸,三轮车、平板车进进出出,到处都是扛着大包小包的商贩,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讨价还价。各种商品堆积如山,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塑料、布料、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林卫东像一尾鱼,灵活地穿梭在拥挤的通道里,眼睛如同雷达般扫过一个个摊位,重点关注卖发饰、头花、小百货的区域。

他看得多,问得少,仔细比较着款式、质量和价格。很快他就发现,大部分摊位卖的发卡还是那种老式的黑色钢丝发卡或者简单的塑料一字夹。偶尔有几个摊位有 yle(新款式),但也多是单色的塑料发卡,顶多上面凹点花纹。

他记忆里那种火爆的、带着亮闪闪水钻的、造型别致的彩色发卡,竟然还没大规模出现!或者说,还没有流入这个内地小城的批发市场!

机会!巨大的机会!

他的心跳再次加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深入市场最里面。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摊位,围着的多是些打扮时髦些的年轻女孩。

他挤进去一看,眼前顿时一亮!

摊位上挂着的,正是他记忆中的那种发卡!彩色的塑料材质,做成蝴蝶、花朵、星星等各种形状,上面镶嵌着亮晶晶的仿水钻,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炫目的光彩!

别说年轻女孩,就连他看了都觉得好看!

“老板,这发卡怎么批?”林卫东压下激动,尽量语气平静地问。

摊主是个精瘦的南方人,小眼睛透着精明,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回道:“靓仔,好眼光啊!这是最新款,从广州来的!抢手得很!一板十二个,混批的话,一板三块五毛钱。拿多了可以便宜点。”

三块五一板!一板十二个!平均两毛九分钱左右一个。

林卫东快速心算。夜市零售的话,这种新颖的发卡,卖五毛钱一个绝对抢手,甚至六毛、八毛都有可能!一倍多的利润!

但他的本金只有四块钱(那五毛是管理费不能动),满打满算也只能进一板,还剩五毛钱。

他皱起眉头,拿起一板发卡仔细检查。质量还行,但塑料边缘有些毛刺,水钻贴得也不是特别牢固,典型的南方小厂快销品,但在这个年代,这个价格,足够惊艳。

“老板,价格有点高啊。我诚心要,多拿点,能不能便宜?”林卫东开始尝试讲价,“我看看……你这水钻贴得不太牢,容易掉,塑料边也没磨好……”

他挑着毛病,南方老板嘿嘿一笑:“靓仔,识货哦。但这已经是最低价啦,火车皮拉过来也不容易啊。你要诚心要,拿三板以上,我给你算三块三一板!”

三板?那就是将近十块钱!他根本没有。

林卫东脑子飞快转动。他不能只进一板,数量太少,根本不够卖,也显不出规模。他需要更多的品种和数量!

他的目光扫过摊位其他东西,忽然看到旁边堆着一些处理的老式黑色发卡和简单的彩色头绳,用塑料袋装着,看起来灰扑扑的。

“老板,那样处理的头绳和黑发卡怎么卖?”

“那个啊,打包处理,一袋一百个,头绳和发卡混着装,给两块钱一袋拿走算了,占地方。”老板随意地说道。

林卫东眼睛一亮!

有门儿!

他拿起一袋处理品看了看,虽然样式老土,但质量没问题,胜在便宜量大!平均两分钱一个!

他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老板,这样,新款发卡,我再挑点别的样式凑个两三板,你再便宜点。然后我再拿一袋这个处理品。一起算,给个实在价,我以后还常来。”林卫东摆出长期合作的架势。

南方老板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实性。最终,可能是觉得处理品能清掉也不错,便拿出计算器按了一通。

“好啦好啦,看你后生仔第一次来。新款发卡,三板,算你三块一板,一共九块。处理品一袋,一块五卖你啦!一共十块五毛钱!怎么样?”

九块加一块五,十块五。远远超出他的预算。

林卫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那四块钱,摊给老板看,语气无比诚恳:“老板,不瞒你说,我就这点本钱,全部家当了。真想拿你的货,但实在不够。你看这样行不行,新款发卡,我先拿一板,三块钱。处理品这袋,一块钱给我。一共四块钱,我刚好够。下次我肯定多拿!”

他把四块钱全部递过去,眼神坦荡又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恳切。

南方老板看着他手里那皱巴巴的四张一元纸币,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拮据又这么敢跑来批发市场进货的。他犹豫了一下,看看那堆处理品,又看看林卫东坚定的眼神,最终摆摆手。

“算啦算啦,开个张!四块就四块!一板新款,一袋处理的,拿走拿走!”他接过钱,麻利地把货装在一个旧尼龙袋里递给林卫东。

“谢谢老板!下次一定还来找你!”林卫东心中狂喜,连声道谢,接过袋子,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护在怀里,转身挤出了人群。

四块钱!他成功拿到了价值三块的最新款爆款发卡一板(12个),外加一袋足足一百个的老式发卡和头绳!

用极致的性价比,配足了货品!高端引流,低端走量!计划通!

他几乎要忍不住大笑出来。开局顺利!

他背着尼龙袋,下一步就是去文化宫,把那五毛钱管理费交了,把摊位申请下来!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批发市场,朝着公共汽车站走去。阳光越来越烈,照在他身上,充满了希望的温度。

然而,就在他走到车站,准备掏钱买票时,手伸进空荡荡的口袋,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钱!刚才为了表诚意,他把四块钱全都给了批发老板!那五毛钱的管理费……他明明记得单独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的……

他慌忙浑身上上下下地翻找,每一个口袋都掏遍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五毛钱,不见了!

是在批发市场人挤人的时候被偷了?还是不小心掉在哪里了?

林卫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比昨天站在重卡前时还要冰冷。

没有那五毛钱管理费,他就申请不到夜市的合法摊位!

没有摊位,他进的这一堆发卡,去哪里卖?难道要像打游击一样被市管追得满街跑吗?那样能卖几个钱?什么时候才能赚够房租?

秀兰和小小还在家眼巴巴地等着他……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将他所有的兴奋和希望,瞬间扑灭。

他愣愣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手里那袋用传家宝换来的、此刻却仿佛变得无比沉重的发卡,整个人如坠冰窟。

路,似乎一下子又被堵死了。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