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无形剑意,是萧云归百年来自责与悔恨的凝结,此刻因“认错”而化作世间最纯粹的守护之力,连吞噬万物的时蚀鼠,在这股力量面前也如阳春白雪,瞬间消融。
悬影楼顶,无归子的身影剧烈颤抖,那张与萧云归一般无二,却又冷硬如万载玄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是血肉的龟裂,而是道的崩解,是他作为“斩断因果”这一概念本身的存在逻辑,正在被名为“情感”的洪流冲垮。
“家……”一个干涩、破碎,仿佛从被遗忘的世纪深处挤出的音节,从无归子喉间滚出。
他被创造的意义,是成为阻断天机、守护秘密的“锁”。
可萧云归当年落下的那一滴泪,那一句“带我回家”,却成了这把锁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钥匙孔”。
百年来,他以无情之躯,承载着萧云归最深的有情之诺。
萧云归缓缓起身,单膝跪地的姿态已然完成忏悔的仪式。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无归子的实体,而是以心意相邀,声音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意:“我来接你了。”
话音落,无归子的身躯不再抵抗那股情感的洪流。
他眼中的黑色光芒不再是死寂的深渊,而是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墨,如同百川归海,向着萧云归奔涌而来。
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化作最纯粹的本源黑光,不是消散,而是回归。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以萧云归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不是真元的狂暴,而是神魂的圆满。
百年前,他为斩断因果,亲手将自己一分为二。
一个,是承载了所有情感、誓言与软弱的“萧云归”,在红尘中历劫,试图找到破解死局的另一条路。
另一个,则是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绝对理智与执行力的“无归子”,作为计划的保险,镇守于此,确保在他失败时,能以最无情的手段完成最终使命。
他以为“斩我”是舍弃,此刻方知,那只是寄存。
如今,随着无归子的回归,那份被他摒弃百年的绝对理智、那份洞悉天地的无情推演之力,如同失散多年的骨血,重新融入他的神魂深处。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左眼是洞察人心的温润澄明,右眼却仿佛映照着星辰生灭的冷寂。
一念之间,冷酷与温柔,救赎与毁灭,两种截然相反的道,在他体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他,终于完整了。
随着他的完整,这座因他分裂而存在的悬影楼,也开始走向终结。
楼内那百幅画卷,那些“弑师者”、“灭城者”、“劈井者”的“萧云归”,脸上狰狞的表情尽数褪去,化作一种释然的微笑。
他们不再是怨毒的画魂,而是回归本源的记忆碎片。
画卷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道流光,争先恐后地投入萧云归的眉心。
每一次的融入,都让他对过往的理解更深一层。
弑师,是为了阻止恩师为他逆天改命而身陨道消,他选择背负骂名,亲手终结了那份因果。
灭城,是因那座城早已被域外天魔种下魔胎,若不以雷霆手段将其从地图上抹去,三日后便会化作吞噬一州的魔域。
劈井,更是为了斩断那口连通九幽的古井与人间的气运勾连,阻止一场更大的浩劫。
桩桩件件,皆是代价。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承担,却不知每一次“斩断”,都在削弱自己的本心。
楼梯口,断笔姬的身影变得透明。
她手中那捧灰烬重新凝聚,化作一支晶莹剔透,却又带着淡淡墨痕的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