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国治下各地探子传回消息皆言,波彦境内,似乎从不缺钱粮,常年不断征发民力修路、筑城、兴修水利。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波彦强行推行新政,其治下无论官民士庶,所有田亩皆按制上交赋税,无人得以豁免,加之盐、铁等暴利之业尽归官营……如此搜刮,岂会缺粮?孤有时,亦想效仿波彦那般行事,奈何……处处受制肘啊。”
曹操这最后一句近乎自语的呢喃,却让荀彧脸色微变,心中一惊。他急忙出列,躬身劝谏,语气恳切而凝重:“大王!万万不可作此想,更不可行此事!”
“如今强敌在南,虎视眈眈,秦国内部,正当倚重各方豪族之力,稳固根基。若在此时,对河东、河内等地世家豪强行此酷烈手段,必生内乱,动摇国本!届时,莫说南下征伐,能否迅速平定内部蜂起之叛乱,尚在未定之天。”
“幸而今日殿内,并无河东、河内本土重臣在场,若大王方才之言流传出去,各地世家豪族必会误以为大王欲效仿波彦,夺其田产,毁其根基,届时必然群起反抗,或聚私兵据守,或转而投靠明、魏二国,则吾秦国如今大好形势,必将毁于一旦,烟消云散!”
荀彧见曹操沉吟不语,知其所虑,再度开口,言辞甚至带上了几分决绝:“臣知大王欲强兵富国,深悉钱粮之重,亦理解大王之难处。”
“若大王确为军资所困,臣愿献出族中迁至河东后所置的全部田产,充为官田,交由官府经营,所得皆用以供养大王兵马!臣别无他求,只求大王他日能扫平明国,为吾颍川荀氏报此血海深仇!”
曹操看着荀彧那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庞,以及眼中那份恳切与决然,不由动容。他离席起身,走到荀彧面前,亲手将其扶起:“文若之心意,孤深切感怀,铭记于心。然,为主上者,岂能觊觎臣子家业以自肥?若行此事,徒惹天下人耻笑耳!方才之言,不过是一时困顿之下的牢骚罢了,文若不必挂怀,更不必献产。”他拍了拍荀彧的手背,语气转为坚定,“孤方才已说过,文若与公达,为孤效力,立下汗马功劳。于公于私,为荀氏报仇,皆是孤分内之事。”
他走回座位,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理智,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危险念头从未出现过:“孤羡慕波彦,不过是因为他有钱有粮,行事少受掣肘,然其根基在于压制大族,取悦庶民。”
“而孤与袁本初之根基,在于联合各地士族豪强,共图大业。此乃根本之异,路径不同,岂能盲目效仿?孤治理地方,需赖各地士族支持,若无他们,政令难出安邑,赋税亦难征收,孤编练大军,亦需各族才俊效力,否则军中骨干离散,兵马早溃。此中利害,孤岂能不知?又岂会自断股肱,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言及此处,曹操脸上露出一丝倦色,他摆了摆手:“今日议事已久,孤也乏了。就到此为止吧。文若,尔等连日操劳,也早些下去歇息。只是,出使魏国之事,关乎全局,需即刻办理,不得延误。”
“臣等遵命!告退!”荀彧、夏侯惇及一众文武齐声应诺,躬身行礼,依次缓缓退出大殿。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曹操一人,独坐于王座之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映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微微后靠,闭上双眼,手指揉着有些疼痛的额角。扩军、屯田、筹粮、结盟……千头万绪,皆系于他一人之身。
而与袁绍的联盟,更是如同一根脆弱的绳索,系着秦国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