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男人摇头,“契约?那是迷信。科学不需要信仰。”
“那你看看这个。”赵铁柱指着脚下。
地面轻微震动。一台被埋了多年的深井泵突然从土里顶出半截,锈迹斑斑的外壳上,绿色纹路一闪即逝。紧接着,附近三口水井同时喷出热水,蒸汽升腾,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男人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地震,也不是巧合。”陈砚说,“这是地在回应。你用干扰器攻击它,它就调动能调动的一切来防。这些农机,本来就是种地的人用血汗养出来的。它们知道谁是敌人。”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他身后的队员已经开始慌了。有人试图爬车逃跑,结果刚碰到门把手就被菌丝缠住手指,皮肤瞬间泛红肿胀;另一人拔出手枪,瞄准最近的拖拉机。
枪响了。
子弹打在金属上,弹头落地后立刻被泥土吞没。更奇怪的是,那台拖拉机忽然转向,车灯亮起,直直照向持枪者。其他机器也跟着调整位置,所有灯光集中打在他们身上,刺眼如审判之光。
“放下武器。”陈砚说,“不然它们不会停。”
持枪者颤抖着把枪扔了。
男人终于动容。他摘音低了些:“你们真相信土地会选人?”
“我们不信。”陈砚回答,“但我们知道,谁真心对它,它就护谁。”
男人没再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那上面的绿丝越来越多,像是某种生命正在渗透他的身体。
陈砚转身,对赵铁柱说:“守着。”
赵铁柱点头,走到一台拖拉机旁坐下,机械臂搭在膝盖上,眼睛盯着被困的人群。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们犯了个致命错误——低估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周映荷盘腿坐进田埂,十指再次插入土中。她的感知范围扩大到了整片麦地,每一个角落都有菌丝在巡逻。她甚至能“听”到远处山林中老牛的低鸣,那是另一种共生信号,提醒她更大的危机可能还在路上。
陈砚站在外围,望着远处的山线。残卷贴在胸口,温热未散。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们已经犯了个错——以为科技能凌驾于土地之上。
而这片地,从来就不接受挑衅。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印记。那圈痕迹还在,隐隐发热,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远处,一台收割机的刀片忽然转动了一下,发出短促的金属摩擦声。
……
时间倒回三天前。
青石镇还是一片宁静。
冬至将近,家家户户忙着腌腊肉、晒酱菜,孩子们在村口堆雪人,老人坐在祠堂前晒太阳。陈砚那天去了趟后山,在祖坟旁的老槐树下挖出一块石碑碎片,上面刻着几个模糊字迹:“脉断则器亡,信失则地弃。”
他带回村里,请赵铁柱帮忙拓印。赵铁柱研究半天,摇头:“看不懂,但这纹路……有点像我们农机电路板上的接地符号。”
当晚,周映荷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大地上,脚下是无数断裂的光丝,耳边传来机械崩解的声音。她惊醒时,发现窗外的麦田里,一台闲置的喷灌机正缓缓旋转,尽管根本没有通电。
第二天清晨,镇东头的水井水位莫名下降,而西边两口废弃井却开始渗水。赵铁柱检查全镇电路,发现所有农机的接地线都在微微发热,像是有微弱电流在循环。
“不对劲。”他对陈砚说,“地脉在预警。”
陈砚拿出残卷,发现背面的纹路比以往流动得更快,几乎要溢出纸面。他试着将手掌贴上去,那一瞬,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一群身穿防护服的人,推着黑色设备进入麦田,手中握着一个环形装置……
他猛然睁眼。
“他们要来了。”
于是他们提前布置。不是设陷阱,而是唤醒。
陈砚带着残卷走遍全镇,每到一处重要节点——老井、粮仓、农机库、祠堂地基——都将手掌贴地,默念一段无人听懂的音节。那是他从小在梦中学来的语言,据说来自千年前的第一任守脉人。
赵铁柱则连夜检修所有农机,哪怕明知它们已报废。他在每台机器的接地螺栓上涂了一层特制药膏——那是他用山间草药、铜屑和雨水调制的“引脉剂”,能让金属更好地接收地脉信号。
周映荷则引导菌丝网络扩张,将整个镇域纳入监控范围。她甚至说服村里的养蜂人暂时不开箱取蜜,因为蜜蜂也是地脉感知的一部分,它们的飞行轨迹能预示异常气流变化。
他们没告诉任何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镇民们隐约察觉到了异样——夜里常听见农机空转的声音,清晨发现田埂上有神秘的绿色粉末,小孩说梦见会走路的拖拉机。
但他们也没问。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几代的人,早学会了尊重沉默。
直到今日清晨,三辆黑车驶入麦田。
……
此时,被困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叫陆知衡,国家农业科技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我们正在进行一项关于农业智能化系统的抗干扰测试,目的是提升全国农田物联网的安全性。”
“所以你就拿我们当试验场?”赵铁柱嗤笑。
“你们不在公开名录中。”陆知衡坦然道,“但我们监测到异常信号集群,怀疑存在非法数据节点。为防止技术外泄,我们必须介入。”
“非法?”周映荷睁开眼,“你说我们与地脉的连接是‘非法数据’?”
“从现行法规角度,是的。”陆知衡语气冷静,“未经备案的分布式能源网络,属于潜在风险源。”
陈砚忽然笑了:“你们把土地当成服务器了。”
“难道不是吗?”陆知衡反问,“地脉如果真存在,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传输系统,理应能被科技解析与利用。”
“那你有没有想过,”陈砚轻声问,“它也有意识?”
陆知衡愣住。
“你听不见它的声音,不代表它不说话。”陈砚说,“你看不见它的痛,不代表它不受伤。你们用干扰器刺它,它反击,你们就说它失控。可要是换作一个人被人拿刀捅了还手,你会说他是暴徒吗?”
陆知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就在这时,地面再度震动。
一辆从未登记过的联合收割机从林子里缓缓驶出,车身覆盖厚厚苔藓,履带上缠着藤蔓。它是十年前失踪的农机,据说是被盗拆解,可此刻却完好无损,仿佛刚从地底重生。
它停在包围圈外,车灯亮起,投下一束光,正好落在陆知衡脚前。
“走吧。”陈砚说,“这次放过你们,是因为你们还不懂。但如果再来,土地不会再留情。”
陆知衡看着那台诡异的收割机,终于点了点头。
他挥手示意队员撤离。他们狼狈地爬上车顶,翻越农机封锁线,徒步离开麦田。三辆黑车被彻底遗弃,菌丝已开始侵蚀轮胎与电路。
夕阳西下时,农机们陆续熄火,回归静默。赵铁柱挨个检查,发现所有绿色纤维都在退去,只留下细微的痕迹,像是大地写下的日记。
周映荷收回手,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她轻声道:“它们累了。”
陈砚站在田中央,仰头望天。残卷安静地贴在胸口,热度渐消。他知道,这场对抗结束了,但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说过的话:“地不爱宝,只为护人。它不说话,但它记得每一个踩过它的人。”
夜风拂过麦茬地,带来远方山林的低语。
远处,那台收割机的刀片又轻轻转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