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安阳王府浸染成一幅浓重而压抑的画卷。陈七童盘膝坐于孙大夫客房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近乎停滞。他全部的心神,都系于那根与窗外纸傀相连的、细微如蛛丝的灵引之线上。
透过纸傀那简陋的、如同蒙着厚重水汽的“视觉”,模糊而断续的画面与感知,正艰难地传递回来。
纸傀的行动极其缓慢,如同真正的爬虫,紧贴着墙根、廊柱的阴影,避开偶尔巡夜家丁那昏黄摇曳的灯笼光。它所“看”到的世界,是扭曲的、失真的,色彩黯淡,只有大片的黑暗与偶尔晃过的、模糊的光斑。但陈七童需要并非清晰的景象,而是布局、气息、以及……可能存在的陷阱。
沁芳园位于王府内院的深处,毗邻后花园,是王妃平日赏花休憩之所,环境清幽。纸傀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穿过层层院落,抵达了那片区域的边缘。
尚未进入园子,一股异样的气息便透过纸傀传来。
首先是人气。不同于王府其他地方的死寂,沁芳园附近明显多了许多活动的痕迹。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在园门外穿梭,似乎在布置着什么,搬运着桌椅、灯盏等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甜腻的花香,试图掩盖什么,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其次是……一种隐晦的、与祠堂地下祭坛同源,却又更加分散、更加难以捉摸的邪异能量波动。这波动并非源自一点,而是如同无数细小的蛛网,若有若无地遍布在沁芳园的周围,尤其是那几个主要的出入口和假山、水榭等易于设伏的地点。它们像是沉睡的毒蛇,等待着被唤醒的时机。
纸傀按照陈七童的指令,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寻了一处靠近围墙、花木异常繁茂的角落。它如同壁虎般,沿着粗糙的墙面,极其缓慢地向上攀爬,最终从一处透气窗的缝隙,钻入了沁芳园的内部。
园内的景象比外面清晰一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颇为精致。此刻园中张灯结彩,悬挂着不少琉璃灯盏,将部分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但光影交错间,反而投下更多浓重的阴影。
纸傀的“目光”扫过水榭、凉亭、以及那片开阔的、显然是准备用作宴席主场的草坪。它能看到下人们正在草坪上铺设厚厚的猩红地毯,摆放着雕花精美的案几和坐垫。一切都显得奢华而正常。
但陈七童的魂灯灵觉,却透过纸傀捕捉到了更多细节:
那些琉璃灯盏的摆放位置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困锁的阵法方位。
猩红地毯的边缘,隐约有用银线绣出的、扭曲的符文,与祭坛法阵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一些关键路径的假山背后,或花丛深处,似乎隐藏着气息晦涩的身影,绝非普通下人。
空气中那甜腻的花香深处,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心神恍惚的异样气味。
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老王爷和王妃,是打算将这沁芳园,变成一个巨大的祭场吗?将这些赴宴的女子,尤其是赵明玥,困在其中,再行那邪恶的献祭?
纸傀继续移动,试图探查更核心的区域,比如王妃可能出现的正厅,或者是否有类似祭坛的临时布置。
就在它沿着一条回廊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园子深处潜行时,异变陡生!
回廊的拐角处,一盏看似普通的石灯笼,其灯罩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眼睛般的符文,猛地闪烁了一下!
嗡!
一股微弱却尖锐的警示波动,瞬间扫过纸傀所在的位置!
纸傀身上的拟态光泽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陈七童与它之间的灵引之线也猛地一颤,传来被窥探、被锁定的刺痛感!
被发现了!这园子里竟然还设有如此精妙的、针对灵体或能量波动的探查禁制!
陈七童心中一惊,毫不犹豫,立刻通过灵引向纸傀下达了最紧急的指令——自毁!
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就在纸傀内部的简易“自毁”符文即将被引动的刹那——
一道快如鬼魅的、纤细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回廊拐角!那是一个穿着王府高等侍女服饰、面容姣好却眼神冰冷的女子!
她似乎并未看到隐形的纸傀,但她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纸傀藏身的那片阴影上!同时,她手中捏着一个古怪的、如同黑色海螺般的小巧法器,正对着那个方向!
“何方宵小,胆敢窥探沁芳园!” 侍女冷喝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力。
她手中的黑色海螺法器骤然亮起幽光,一股强大的、专门针对魂体与能量造物的吸力,猛地爆发出来,笼罩向纸傀!
纸傀再也无法维持隐匿,形体瞬间暴露出来,在那股吸力下剧烈颤抖,表面的符文疯狂闪烁,眼看就要被吸入那海螺之中!
陈七童当机立断,不再试图自毁,而是将残存的控制力全部灌注,引爆了纸傀体内那缕作为核心的魂力!
噗!
一声轻响,纸傀化作一小团混乱的魂力乱流和破碎的纸屑,在那吸力彻底合拢前,抢先一步炸开!大部分能量和物质都被海螺法器吸走,但仍有一小部分最细微的、沾染着陈七童魂灯气息的碎末,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四散飘飞,瞬间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与花香之中。
那侍女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这窥探之物如此决绝。她仔细检查了一下海螺法器,又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再无异状后,才冷哼一声,收起法器,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回廊深处。
客房中,陈七童猛地睁开眼睛,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纸傀被毁了。
虽然最后关头及时引爆,没有留下完整的证据,但那一瞬间的暴露和魂力气息的逸散,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那个侍女……绝非普通人,其身手和那件法器,都显示她隶属于一股训练有素的、掌握着诡异力量的存在。是王妃的人?还是老王爷的另一批手下?
损失了一具精心制作的纸傀,换来的是沁芳园内部的确切情报——戒备森严,陷阱重重,阵法暗布,确为龙潭虎穴无疑。
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赵明玥的处境极其危险。这场宴席,就是为她和她可能符合“九阴之血”条件的其他女子准备的屠宰场!
时间,只剩下两天。
他必须尽快制定出可行的计划。
硬闯沁芳园救人?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飞蛾扑火。
揭露阴谋?证据不足,且无人可信。
那么,只剩下一个方向——在宴席之外,制造更大的混乱,迫使仪式无法进行,或者为赵明玥创造脱身的机会。
他的思路,再次回到了孙大夫那日的暗示上。
“……祠堂禁制被破后,某些被镇压的东西,或许会重新活跃起来……”
那些躁动不安的、古老的意念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