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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点睛纸马入幽冥(2 / 2)

天地间一片湿漉漉的铅灰,压得人喘不过气。纸扎铺子里那点昏黄的灯火,在这样阴郁的底色下,显得格外微弱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浓重的湿冷吞没。

七童坐在门槛上,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旧棉袄里,只露出一张白净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他双手托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珠望着门外连绵不绝的雨帘,眼神有些空茫。

爷爷在屋里忙碌着,扎制那些清明必备的“包袱”(里面装着纸钱、纸元宝等物)和简单的纸马纸轿。篾片刮削的声音、纸张撕裂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里单调地重复着。

“七童,”爷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看了,湿气重,进来。”

七童没动。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努力分辨雨声中夹杂的别的什么。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远处似乎隐约传来零星的、压抑的哭声,像被水浸透的棉絮,闷闷地砸在心上。那是上坟人的悲泣。这声音让他有些烦躁,心里头像是塞了一团湿透的乱麻。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跑进铺子最里面,拖出几根他早就偷偷藏好的、最粗壮匀称的青竹篾。

又翻出他积攒下来的、质地最好的高丽纸,雪白、柔韧,像凝固的月光。最后,他踮起脚尖,吃力地从爷爷藏在柜顶的宝贝匣子里,摸出一小撮颜色格外乌黑油亮的马鬃毛。

爷爷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默默地看着孙子忙碌。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比窗外的天色更加沉重的阴云。

他拿起旱烟杆,想点上,手却微微有些抖,试了几次,才终于把烟丝点燃。辛辣的烟气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七童把东西搬到平时干活的小木案前。他不再需要爷爷的指引。小手握住篾刀,动作精准而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刮青,剖篾,削薄……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暗红的篾片做骨,雪白的高丽纸为肤。篾片在他手中弯曲、连接,渐渐勾勒出一匹骏马雄健的轮廓。

那骨架的比例,肌肉的线条,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他开始糊纸,一层层,均匀地刷上薄薄的浆糊,雪白的纸张服帖地覆盖在骨架上,勾勒出流畅的肌理。

他特意选了那撮最亮的黑鬃毛,一小绺一小绺,极其耐心地粘在纸马的脖颈上。黑得发亮,与通体雪白形成强烈的对比,透着一股凛冽的神骏之气。

时间在雨声和篾片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绺马鬃被粘好,一匹通体雪白、唯有鬃毛如墨的纸马静静地立在案上。它高昂着头颅,四蹄微曲,仿佛下一刻就要踏破这沉闷的雨幕,奔向不可知的远方。

马身线条流畅,肌肉贲张,充满了动感的力量。唯独那双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陷下去的空洞,漆黑一片,等待着点睛之笔。

瘸叔不知何时又来了,倚在门框上,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案上的纸马,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那只完好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裤缝,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瞎婆也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空洞的眼窝对着纸马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茫然。

爷爷的烟锅早已熄灭。他佝偻着背,走到纸马前,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轻轻拂过马鬃那乌黑发亮的鬃毛。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冰凉触感。

他收回手,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像是要吸尽整个铺子里的空气,然后才看向七童。

“七童,”爷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马……扎得极好。好得……过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但你要记住,爷爷的话。纸扎匠,童子不点睛。这是……规矩。是……活人跟死人之间,最后的那道线。”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七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这马,留着。等……等你大了,过了童子关,爷爷教你点睛的法门。”

七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爷爷,清澈得能映出爷爷眼中深沉的恐惧。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伸出小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马冰凉光滑的额头。

那匹无声的骏马,空洞的眼窝似乎正“回望”着他,那深陷的黑暗里,仿佛有无声的呼唤在回荡。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切,像被春雨催发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蔓延,顶得他心口发疼。

子时。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地间一片死寂,连风都似乎凝固了。惨淡的月光终于艰难地撕开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冰冷地涂抹在荒凉的乱葬岗上。

大大小小的坟包像大地隆起的疮疤,歪斜的墓碑如同折断的骨头,在朦胧月色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黑影。湿漉漉的野草和裸露的泥地吸饱了雨水,踩上去发出“噗叽噗叽”令人牙酸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踏在冰冷的腐肉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烂植物沤烂的气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的、难以名状的阴冷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七童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乱葬岗边缘。他穿着单薄的夹袄,怀里紧紧抱着那匹纸马。月光落在他脸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泥泞和坟冢间穿行,最终停在一座最大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老坟前。坟前歪倒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的字迹早已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马放在湿冷的泥地上。雪白的马身在惨淡的月光下,白得刺眼,像一团凝固的幽灵。漆黑的鬃毛在夜风中似乎无风自动,透着一股森然的灵性。

七童跪在冰冷的泥泞里,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

尖锐的剧痛瞬间炸开,他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腥甜味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将涌血的指尖,颤巍巍地伸向纸马那双深陷的、空洞的眼窝。

血珠,鲜红、滚烫,带着生命独有的气息,滴落在纸马左眼漆黑的空洞里。

“滋……”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仿佛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冰水。那滴殷红的血珠,竟没有洇开,而是像一颗活物般,在纸面上微微滚动了一下,旋即像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吸了进去!

瞬间,那漆黑的空洞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猛地亮起!如同深埋地底的血色宝石骤然出土,妖异、冰冷,带着一种洞穿阴阳的邪魅!那红光一闪而逝,只留下一个凝固的、猩红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七童毫不犹豫,又将血淋淋的指尖,移向纸马的右眼。

“住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撕裂了死寂的坟场!是爷爷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绝望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陈三更的身影从远处的一个坟包后踉跄着冲出。他跑得那样急,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索。

他从未跑得如此快过,快得那条瘸腿几乎跟不上,整个身体扭曲着向前扑跌,溅起大片的泥浆,狼狈得如同一个被扯断了线的破旧木偶。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惨白如纸,眼中是彻底破碎的光芒。

晚了。

七童染血的指尖,已然点在了纸马右眼的空洞之上。

“嗤——”

同样的轻响。第二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

就在那两点猩红完全成型的刹那——

“唏律律——!!!”

一声高亢、嘹亮、撕裂灵魂般的马嘶,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那声音绝非纸扎的死物所能发出,它充满了金属般的穿透力,带着一种来自九幽地底的阴寒暴烈!声音震得周围的坟茔都在簌簌发抖,震得七童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纸马,那匹由竹篾和纸张扎成的马,活了!

它那雪白的身躯在惨淡月光下猛地一抖,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一股森寒刺骨、令人血液冻结的气息轰然爆发!它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踏下!

“轰!”

脚下的泥泞大地,竟如同脆弱的冰面般轰然塌陷!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得诡异的漆黑洞口凭空出现,洞口边缘没有泥土翻卷,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阴冷彻骨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冰针,从洞中狂涌而出!

纸马驮着七童,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血箭,一头扎进了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七童——!!!”

爷爷陈三更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到那正在急速合拢的黑色洞口边缘。他枯瘦如柴的手,只来得及徒劳地伸向那片急速缩小的黑暗,指尖离那洞口仅剩寸许!

“噗!”

一声轻响,仿佛烛火熄灭。那诡异的黑洞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被踩踏过的泥泞印子,以及……几片被某种力量瞬间点燃、正化作苍白飞灰的纸屑,无声地飘落。

爷爷的手僵在半空,保持着向前抓捞的姿势。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轰然瘫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浆里。

浑浊的老泪,混着泥水,肆无忌惮地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刷。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像这坟场的黑夜,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乱葬岗。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深处——

一个冰冷、漠然、毫无人类情感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又像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勾魂夺魄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瘫软如泥的陈三更耳边,也回荡在这片埋葬着无数枯骨的荒凉之地:

“陈家七童,阴曹点卯……”

声音未落,紧随其后响起的,是一阵清晰无比的、毛笔在某种坚硬而古老的纸张上快速书写的“沙沙”声。那声音单调、规律,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判决生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