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张支书一声不吭的,手里拿着抹了腐乳的窝头,一口嚼了半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望朝看着他一口窝头嚼了上百下,急得都想上手帮他咽下去。
却不知张支书心里啊,早就翻江倒海了。
办厂子,是给大队谋实利的好事啊!
队里七十多户人家,有二十多户是鳏寡孤独的困难户,这些没能力下地的,如果能去豆腐坊挣点工分,倒也是个救命的机会,还有那些多子女的人家,娃们也能少饿几顿。
再说队里的公积金,都是往年收成好的时候靠卖粮一点点攒的,实在少得可怜,平时修个水井、补个晒谷场都得抠着花。豆腐坊要是办起来了,队里能得六成利呢,要是办好了,说不定能评上个“副业试点”,申请办学校的事说不定也能有指望。
可这办厂子,风险也不小啊!
黄豆从哪收?要是遇到收成不好断货了咋办?
做出来的腐竹、腐乳卖不出去,难道真让望朝这傻娃子一个人扛着?
之前办养猪场还没办起来,李友德就能撺掇队里的人闹得鸡飞狗跳,这次要是有人眼红搞破坏,咋办?
望朝这娃虽说有点小聪明,但傻名在外,能不能服众、能不能管好厂子?要是厂子办起来又出了事,别说他要担责,就是整个生产队和社员们都要跟着挨批评啊!
还有李友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他是被公社领导放弃的还是被放下来学习的,他在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公社会坐视不理吗?
到时候白的都能说成是黑的,是响应领导号召,还是故意逃避集体生产,都是人家一句话。
唉!
众人见张支书变脸跟翻书似的,一会儿笑成眯缝眼,跟捡到钱似的,一会儿唉声叹气,好似人生无望。
望朝知道不能再等了,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张老叔,咱总不能怕下雨就不种田,怕老鼠就不囤粮吧?办豆腐坊是有点风险,可要是成了,队里和社员都能得好处,总得有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这话跟警铃似的,敲得在张支书心里打架的两个小人儿瞬间偃旗息鼓。
徐会计也从账本里翻出几则剪报,递到张支书面前:“我们也不能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这几年各地生产队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改善社员生活,纷纷瞅准时机,见缝插针地开展副业。
江浙有渔业副业组,江南有桑蚕养殖,还有‘金山(粮食)银山(桑蚕)一起挑’的口号。咱北方也有不少队办油坊、编织坊,都赚了不少钱,不仅给生产队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还给社员分了不少福利呢!”
张支书接过剪报,看着上面印的渔业组收网、蚕农摘茧的照片,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可他还是没立刻点头,只说:“等大队长回来,咱再商量商量,不急。”
望朝心里松了口气。
张支书能松口说“商量”,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想让他立刻拍板,比徒手登天还难,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张支书三人问豆腐坊的细节,望朝一一回答。
不知不觉,几人在大队部待了快三个小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大队长的声音。
望朝和江步月刚站起来,就见大队长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肿得像猪头的李友德,还有两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手上抱着个本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看就是公社的人。
李友德一进门,看到望朝和江步月,眼睛瞬间红了,伸手指着两人,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喊什么。
望朝和江步月二话不说,“哇”地一声尖叫,转身就往张支书身后躲,还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他。
这边两人说得了话的吓得哇哇叫,那边一个说不了话的”唔唔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时间,屋里热闹得不行。
大队长和公社来的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公社来的人皱着眉,大冬天跑这么远,本来就不耐烦,现在又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脸色更沉了。
张支书赶紧上前,对着公社来的人赔笑:“同志,实在对不住!这俩孩子刚才目睹了副队长的事,吓得不轻,胆子小。要不委屈副队长先在门外等会儿,咱先说说正事?”
公社来的人巴不得赶紧完事回去烤火,当即点头:“行,快点说!别耽误时间!”
李友德一听,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可一开口就是“唔唔”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把他“请”出了屋,心里把望朝和江步月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