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和老马很快鼾声如雷,汪细卫躺在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
白天路过新华书店时,那明亮的玻璃橱窗和里面码放整齐的书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悄悄起身,揣上自己贴身藏好的几十块钱。
那是临行前潘高园塞给他买书的钱,还有一点零花。
城市的夜晚远比乡下明亮,却也更加陌生和疏离。
凭着白天的记忆,他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
坐在车上觉得没多远,真走起来,七拐八绕,霓虹闪烁的街道像迷宫。
等他气喘吁吁地找到地方,书店早已大门紧闭,黑漆漆一片。
门口挂着的营业时间牌在昏暗的路灯下隐约可见:早8点—晚6点。
汪细卫站在紧闭的铁栅栏门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满心的期待化为乌有,只剩下疲惫和沮丧。
山里娃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城市规则的无情。
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脚步拖沓。
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路边店铺里泄出,一切都光怪陆离。
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口时,一家门脸不大的理发店吸引了他的注意。
别的店招牌是红蓝黄绿,它门口却挂着一盏暧昧的粉红色小灯柱,灯光柔和得有些怪异,特别醒目。
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昏黄的光线。
一个穿着紧身花衬衫、烫着大波浪头的女人倚在门框边,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看见汪细卫这个面生的年轻后生探头探脑地张望,女人眼睛一亮,立刻堆起笑容,朝他招了招手,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佻。
汪细卫一愣,以为对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山里人朴素的助人心态占了上风,他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店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混合着头油的气息,有些呛鼻。
汪细卫没有看见乡里理发店里那可以旋转的椅子,也没有看见理发用的剪刀推子。
“大兄弟,第一次来吧?瞅着眼生呐!”
女人声音甜得发腻,上下打量着汪细卫结实的身板和带着几分土气的憨厚脸庞。
一边说一边扭着腰肢往后面窄小的楼梯走去,“楼上请,楼上亮堂!”
汪细卫不明所以,心想城里人真麻烦,帮忙还要上楼?
他老实巴交地跟了上去。
楼上光线确实比楼下亮些,但更显逼仄,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是几扇紧闭的木门。
女人推开其中一扇,拉亮了灯。
惨白的日光灯光下,房间一览无余。
一张窄小的行军床,铺着颜色可疑、带着不明污渍的床单被褥,床头柜上散落着廉价的化妆品和半包香烟。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和陈旧脂粉混合的怪异气味。
汪细卫心里咯噔一下,这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这味道远不如工地上的工棚里的汗臭味让人舒服。
还没等他开口问“要帮啥忙”,那女人已经转过身,带着一股刺鼻的香风扑过来,伸手就要解他洗得发白的外套扣子!
“姐!你干啥?!”汪细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双手死死护住胸口,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有啥……有啥要帮忙的你说!俺……俺帮你弄完就走!”
女人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甚至用手拍打着那张脏兮兮的床单,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哎哟喂!我的傻兄弟哟!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才喘过气,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促狭地看着他。
“刚来城里吧?瞅你这憨样儿!来城里干啥来了?”
汪细卫又羞又恼,觉得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城里人帮忙都这么麻烦?
他闷声闷气地回答:“跟师傅来买工地上用的东西!”
“哟,还是个学徒工啊?学啥手艺呢?你师傅呢?”女人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
汪细卫终于回过味来,这哪是要帮忙?分明是在戏弄他!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和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不想再待下去了,转身就要拉门离开。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砰砰砰”粗暴的拍门声和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吆喝:“开门!人呢?检查!”
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她一把拽住汪细卫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别出声!待会儿有人问,就说你是来帮我换灯泡的!记住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抓出一个崭新的白炽灯泡,硬塞到汪细卫手里,然后猛地将他推出门外。
自己则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脸上挤出笑容。
一边大声应着“来了来了!”一边快步往楼下走,嘴里还高声解释着:“催啥催!灯泡坏了,刚找个小兄弟帮忙换灯泡呢!这就下来!”
冰冷的灯泡攥在手心,汪细卫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猛地想起了村里务工的小年轻闲聊时提过的、城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脏地方”。
……难道……难道这就是?!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他,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肮脏的陷阱,手里这个冰冷的灯泡,成了最烫手的山芋,也成了最荒诞的“护身符”。
今天出门……真是踩到狗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