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深圳带着秋老虎的余温,哲星教育机构三楼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绷。48岁的江哲站在窗边,指尖捏着一份皱巴巴的A4纸——那是10位家长联名写的抗议信,墨迹还带着点浮躁的力道,开头第一句就像颗石子砸在他心上:“江校长,贵机构开设的‘性别平等与成长选择’选修课,内容偏离学业重点,易误导孩子价值观,要求立即停办。”
窗外的香樟树叶子被晒得发亮,江哲想起上周选修课上的场景:初二女生张雅举着手说“我奶奶说女生学理科没出息,可我喜欢物理”,男生李响跟着点头“我妈总让我别哭,说男生要坚强,可我难过的时候也想找人说”。当时他还笑着说“这就是我们要上这门课的原因——让你们知道,性别不该是枷锁”。可现在,这份想给孩子“松绑”的心意,却成了家长眼里的“误导”。
“江校,家长们都到齐了,在二楼教室等着呢。”机构的教务老师小陈轻轻敲了敲门,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有几位家长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您……要不要再准备准备?”
江哲深吸一口气,把抗议信折好放进西装内袋,指尖触到口袋里另一份东西——那是妻子林晚星昨晚给他整理的资料,封面上写着“性别教育相关数据与案例”,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是9岁的逸晨偷偷加上的。他想起林晚星昨晚坐在书桌前,一边帮他核对数据一边说“你别着急,家长们只是不了解,你把道理讲清楚,他们会懂的”,心里的紧绷慢慢松了些。
“走吧,该跟家长们聊聊了。”江哲扯了扯西装领口,迈步走向二楼教室。走廊里能听到家长们的交谈声,有位妈妈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家孩子马上要中考了,哪有时间学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多补补数学英语。”另一位爸爸跟着附和:“就是,现在的孩子心思本来就多,再讲什么‘性别平等’,万一孩子跟家里犟嘴,说我们老观念,这不是添乱吗?”
推开门的瞬间,教室里的声音突然停了。二十多位家长坐在学生用的课桌椅上,大多面露不耐,其中几位正是联名抗议的家长——坐在第一排的王女士,怀里抱着厚厚的数学练习册,显然是刚从别的补习班赶过来;旁边的张先生皱着眉,手里还攥着那份抗议信,封面上的签名格外醒目。
江哲走到讲台前,没有急着说话,先把林晚星整理的资料一份份分发给家长。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纸页时,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案例:有教育部发布的“中小学性别平等教育指导意见”,有第三方机构做的“青少年性别刻板印象调查”,还有他机构里学生的真实案例——张雅从“怕学理科”到数学冲进年级前三十,李响从“不敢哭”到愿意跟家长分享情绪。
“各位家长,今天请大家来,不是要反驳什么,是想跟大家聊聊,我们为什么要开这门‘性别平等与成长选择’选修课。”江哲的声音很稳,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女士身上,“王女士,我知道您家孩子初二,马上要面临生地会考,您觉得这门课耽误学习。但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您有没有跟孩子聊过,她喜欢哪门课?有没有说过‘女生学理科费劲,不如把重心放在文科上’这样的话?”
王女士愣了一下,手里的练习册顿了顿:“我是说过,但这不是实话吗?女生心思细,学文科有优势,学理科多累啊。”
“您说的‘优势’,其实是我们常说的性别刻板印象。”江哲打开投影仪,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2023年全国青少年性别认知调查显示,68%的女生曾被暗示‘理科不适合女生’,45%的男生曾被要求‘不能表现出脆弱’;而在高中选科中,因‘性别适合’放弃兴趣的学生,占总人数的32%。”他指着数据,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王女士,您家孩子我见过,上次她在机构里跟我说,她喜欢生物,觉得细胞分裂特别神奇。可您总跟她说‘女生学生物没前途’,现在她已经不太敢提喜欢生物了——这不是‘为她好’,是在帮她关上一扇可能的门。”
王女士的脸微微泛红,把练习册抱得更紧了,却没再反驳。旁边的张先生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强硬:“江校,我们抵制这门课,不是反对‘平等’,是觉得没必要专门开课。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懂,何必花时间讲这些?再说,现在社会上不都提倡男女平等吗?也没见少了什么。”
“张先生,‘提倡’不代表‘实现’,‘知道’不代表‘理解’。”江哲切换幻灯片,屏幕上出现另一组数据——“2024年某省初中生职业意向调查:女生中,想当医生、工程师的仅占18%,大部分选择教师、护士;男生中,想当幼师、化妆师的仅占5%,大多选择程序员、公务员。而当被问及‘为什么不选其他职业’时,70%的孩子回答‘家里说这个职业不适合我性别’。”
他顿了顿,从讲台下拿出一本笔记本——那是机构里一位初三男生的日记,扉页上写着“我想当幼师,可爸爸说我没出息”。江哲翻开其中一页,轻声念道:“今天江老师问我们未来想做什么,我小声说想当幼师,班里男生都笑我,说‘男生当幼师太娘了’。我回家跟爸爸说,他把我的玩具熊扔了,说‘以后不许想这些没用的,好好学编程’。我现在不敢跟别人说我喜欢小孩了,也不敢哭,怕别人说我不像男生。”
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空调的风声。张先生攥着抗议信的手松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江哲把日记合上,继续说:“张先生,您家有个儿子,今年小学五年级。您是不是常跟他说‘男生要坚强,不能哭’‘男生要学理科,以后好赚钱’?您觉得这是‘教他成长’,可孩子上次跟我说,他考试没考好,想跟您抱抱,却怕您说他‘没骨气’——我们的孩子,正在用‘符合性别’的方式,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想法,这难道不可怕吗?”
坐在后排的一位妈妈突然举手,声音带着点犹豫:“江校,我家是女儿,我总跟她说‘女孩子要文静,别跟男生疯跑’,也不让她学跆拳道,怕她‘太野’。您是说,我这也是在限制她?”
“是的,李女士,但这不是您的错。”江哲的语气软了些,屏幕上跳出一组案例——“2023年深圳某中学做过一个实验:给男生女生同样的拼图,告诉女生‘这个拼图有点难,你们可以慢慢来’,告诉男生‘这个拼图很简单,你们要快点完成’。结果显示,女生的完成速度比平时慢了25%,男生因‘怕完成不了’放弃的比例是平时的3倍。”他看着李女士,继续说,“您不让女儿学跆拳道,怕她‘太野’,其实是在传递‘女生要柔弱’的信号。上次您女儿在机构里看到别的孩子练跆拳道,眼睛都亮了,却不敢跟您说——她不是不想,是怕您觉得‘她不符合女生的样子’。”
李女士的眼圈红了,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角:“我小时候我妈也总说‘女生要文静’,我以为这是对的,没想到……反而委屈了孩子。”
江哲点点头,又切换到下一组数据:“各位家长,我们再看看长期影响。有研究显示,从小被性别刻板印象影响的孩子,长大后在职业选择上,会比不受影响的孩子少37%的机会;在人际关系中,更容易因‘要符合性别’而压抑自己,导致心理问题的比例,是其他孩子的2.1倍。而接受过系统性别教育的孩子,83%能更清晰地认识自己的兴趣,75%能更好地理解他人,心理抗压能力也更强。”
他从讲台下拿出一份文件,是教育部2024年发布的《中小学性别平等教育实施指南》,指着其中一条说:“教育部明确提出,要将性别平等教育融入日常教学,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性别观念,培养健全人格。我们机构开设这门选修课,不是‘偏离重点’,是在响应教育部门的要求,也是在帮孩子补上‘如何认识自己、如何理解他人’的重要一课——这门课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业,反而能让他们更清楚‘为什么要学习’‘为了什么而努力’,从而更有动力。”
坐在第一排的王女士突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江校,那这门课具体讲什么呀?不会真的像有些家长说的,教孩子跟家里对着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