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间隙的晒谷场被暖阳浸得发透,金黄的谷粒铺在青石板上,厚得能没过脚面,踩上去暖得能焐热指缝,还带着日头烤出来的微烫。
风卷着谷粒的清香掠过,混着远处校场“杀”声的尾音,却没搅散场子里的松弛——
这是北凉军独有的节奏,练时如猛虎,歇时像家人。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瘫坐着,有个壮实的把布巾往脸上一蒙,呼噜声都快盖过风响;
还有人掏出油纸包着的炒豆子,你抓一把我抢两颗,笑声滚在谷堆间。
陆云许找了处谷粒薄些的地方坐下,指尖捻起一颗谷粒,饱满圆润,被晒得发脆,一捏就出粉。
他刚把谷粒凑到鼻尖,就听见旁边“咔嚓”一声脆响——
满脸风霜的老兵王二柱斜倚在谷堆上,胡茬泛着青黑,粗布军装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露出的小臂上一道刀疤像条蚯蚓。
他手里攥着把炒得喷香的灵瓜子,指尖灵活得像玩枪,捏起一颗就嗑开,瓜子壳随手往脚边一扔,砸在谷粒上没半点声响。
“你们这些嫩小子,怕是不知道燕将军和秦将军以前是死对头吧?”
王二柱吐掉瓜子仁的壳,语气里的调侃像晒透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糙劲。
“秦将军?是那个红缨枪耍得比男人还狠的女将?”
旁边的新兵蛋子狗剩一下坐直了,刚擦汗的布巾还挂在脖子上,眼睛亮得像掺了光。
这小子昨天还缠着陆云许问秦红缨的枪法,说将来要拜她为师。
“可不是她!”
王二柱咧嘴一笑,露出颗缺角的牙。
“秦红缨刚入营那会儿,红缨枪一耍,枪影能裹住整个人,校场的木桩子被她扎得全是洞,连宁元帅都多看了两眼。可咱们燕将军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天天堵在操练场说风凉话——‘女子上战场就是添乱,扛不动刀顶不住劲,迟早要拖弟兄们后腿’。”
他说着就往地上啐了口,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些:
“那阵子热闹啊!燕将军故意给她加负重,别人扛二十斤沙袋,她得扛三十;分配巡逻任务,专挑黑风口那种鬼地方,风刮得能掀翻马;就连切磋,燕将军的刀都往她破绽处逼,半点情面不留,就盼着她自己卷铺盖走。”
“那秦将军能服?”
另一个士兵凑过来,手里的粗瓷水碗都忘了喝,水顺着碗沿淌下来,滴在谷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服?秦将军的性子比北境的烈马还倔!”
王二柱一拍大腿,谷堆都震下来几颗谷粒。
“她当着全营的面把枪往地上一戳,红缨抖得像火:‘三个月后我赢你,你就得认我是合格的兵!’从那以后,她天不亮就去校场,别人练一个时辰,她练三个,枪杆磨得手心出血,缠上布条接着来;夜里别人睡了,她还在沙盘前琢磨战术,油灯能点到后半夜。有回我起夜,看见她抱着枪靠在木桩上打盹,睫毛上都沾着霜。”
晒谷场上静了下来,连风都轻了些,只有王二柱嗑瓜子的声音断断续续。
陆云许手里的谷粒被捏得发暖,他想起护国军里那些因性别排挤同僚的将领,想起为了抢功劳互相使绊子的袍泽,心里像被谷粒硌了一下。
“真正改过来,是三年前黑石关那一战。”
王二柱的声音突然沉了,胡茬动了动,眼神飘向远处的军旗,像穿透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