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僚交往也是不温不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绝口不提任何敏感话题,仿佛一个只关心自己前程、谨小慎微的普通中级官吏。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在那些灯红酒绿的酒肆、看似随意的茶馆闲谈中,他那无形的触角已经开始悄然伸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他巧妙地利用昔日在栎阳担任狱掾时积累下的一些三教九流、灰色地带的人脉,几经辗转,终于搭上了一个在京师卫尉军中担任都尉、因自身实力不俗却未能入选精锐黑龙卫而一直心生怨怼、郁郁不得志的中层军官。
几次在酒肆的“偶遇”和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后,司马欣以其“毒士”的洞察力,精准地把握住了对方的不满与渴望,以“朝中有人,可代为打点运作,谋求外放油水丰厚之地的实权职位”为诱饵,轻易地从这名被酒精和失意冲昏头脑的军官口中,套取了不少关于黑龙卫日常训练模式、大致驻地分布、以及近期换防规律的零碎信息。
这些信息虽然还算不上核心军事机密,但积少成多,仔细分析,亦能从中窥见黑龙卫运作的一些规律和可能的薄弱环节。
同时,他也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向那神秘的灵研署。
他自然无法靠近那被重兵层层把守、戒备森严的核心区域,便转换策略,时常在灵研署外围那些官员、士子时常汇聚的酒楼茶馆流连。
装作一个对“灵气”、“祥瑞”充满好奇和向往的普通关东士人,在与一些在署内担任杂役、或者负责抄写文书工作的低阶小吏“偶遇”攀谈时,看似随意地抛出几个问题,并用些许不算起眼、却足以让对方动心的银钱,换取一些诸如“署内地库近日又运进了许多会发光的奇异石头”、“农家那些大师傅们好像在后院秘密培育一种会自己动的怪异藤蔓”之类的琐碎消息。
他如同一个耐心的拾荒者,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蕴含价值的碎片。
这一日,司马欣在一家距离灵研署仅一街之隔、颇为雅致的茶楼二楼的雅间里,刚刚“偶遇”并“好心指点”了一位在少府任职、为升迁无门而烦恼不已的小吏,送走了那位千恩万谢、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对方。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品着杯中已经微凉的粗茶,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远处那高墙耸立、守卫森严的灵研署建筑群上,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进展还是太慢了,如同隔靴搔痒,接触到的都是最外围的边缘人物,听到的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难以触及任何真正的核心机密,这让他内心不免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雅间的房门被轻轻敲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司马欣心中猛地一凛,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将脑海中所有杂念清除,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道:“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普通的茶楼伙计:“客人,您先前打听的‘陇西老茶’到了,掌柜的特意让小的给您送一壶来尝尝新。”
陇西老茶?
司马欣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光,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是他与此前试图接触的某个潜在联络人约定的暗号!
他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才小心地打开房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身着茶楼伙计短衫打扮的人,手里端着一个放着茶壶和茶杯的红漆木盘。
就在司马欣伸手去接茶盘的瞬间,那低着头的“伙计”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动作,手腕一翻,将一个约莫手指长短、细小冰冷、两端用蜡严密封口的金属小圆管,精准而迅速地塞进了司马欣宽大的袖袍之中,同时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司马欣耳中:“阴阳家,有请。三日后的子时,城西废弃土地庙,独往。”
话音未落,那“伙计”也不停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送茶服务,将茶盘塞到司马欣手中,便躬身低头,迅速转身,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司马欣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激动与一丝本能的恐惧,不动声色地关好房门,插上门闩,回到桌前。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手心里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阴阳家!赵高大人果然神机妙算!他们真的在密切关注,并且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更加隐秘、通往权力核心深处,同时也必然布满荆棘与致命危险的通道,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然而,自以为行事隐秘、一切尽在掌握的司马欣并不知道,就在他为自己成功接触到阴阳家势力而暗自兴奋、筹划着下一步行动时,灵研署深处,那间属于嬴昭的静室内,嬴昭正一边摆弄着几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奇异种子,一边听着蒙毅的例行秘密汇报。
“殿下,根据‘网’的监控,近日发现一原栎阳狱掾,名司马欣者,虽无明确越轨行为,但其交往接触之人,颇多可疑,多涉及军中些许怨望之辈及各府衙中一些失意牢骚的小吏……其行迹,似乎过于‘安静’和‘规矩’了。”
嬴昭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睑,那双帝瞳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立刻下达抓捕的命令。
“不必打草惊蛇,”嬴昭的声音平静无波,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种子,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派两组精干人手,交替着,把他给我死死盯住。看看他这条线,背后还能牵出些什么牛鬼蛇神,最终又想钩向哪里。”
钓鱼,需要的是耐心和恰到好处的时机。
而这一次,嬴昭凭直觉感到,这条看似不起眼、小心翼翼游弋过来的小鱼,其身后跟着的,或许会是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