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那几株发光树木如同沙堡般无声地分解、消散,化作最基础的粒子流。紧接着,这些粒子在他精准的操控下急速重组、编织、塑形——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座看起来相当舒适、甚至带着点现代简约风格的露营帐篷出现在了空地上,帐篷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高科技复合材料,却奇异地与周围的奇幻环境融为一体。帐篷门口甚至还挂着一盏散发着暖黄光芒的小灯。更离谱的是,帐篷里面,几张铺着柔软垫子的现代单人床赫然出现,甚至还有看起来蓬松的枕头!
袁质连一秒都没多等,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近乎幸福的叹息,像中枪一样直挺挺地倒向了最近的一张床,脸埋进枕头里,瞬间就一动不动了,仿佛刚才那一下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哇哦!”尼克惊讶地绕着帐篷走了一圈,拍了拍那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材质,“原子,你这服务也太到位了吧!连床都有!”他倒是没急着进去,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咂了咂嘴:“就是……爬了半天山,渴死了。我们带的水好像喝完了。”
他翻找了一下自己那个小小的行囊,果然空空如也。
露艾尔斯见状,立刻主动站起身,拿起一旁空了的水囊:“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水源吧。刚才好像隐约听到流水声,应该不远。”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宽檐帽,确保能遮住显眼的特征。
“我陪你一起去。”林昭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帐篷外渐浓的雾气。
“不用了,昭然小姐。”露艾尔斯摇摇头,指了指瘫在床上的袁质和好奇打量帐篷的尼克与凯尔,“你留下来照看他们吧。我只是去打点水,很快回来。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她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十字星瞳孔在帽檐阴影下闪烁了一下。
林昭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确实疲惫的众人,点了点头:“好吧,一定要小心,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喊我们。”
“嗯,我知道的。”露艾尔斯答应着,拎起水囊,循着那隐约的水流声,小心地走入了旁边被荧光苔藓和薄雾笼罩的树林中。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脚踩在柔软苔藓上的细微声响和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声。露艾尔斯谨慎地前行,十字星瞳孔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很快,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
露艾尔斯蹲下身,刚要将水囊浸入溪流,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从侧旁的雾气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静:
“别碰那水,孩子。”
露艾尔斯猛地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溪边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坐着一位身着笔挺黑色西装、头戴一顶样式独特的黑色画家帽的老人。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他正手持一支细长的画笔,在一块画板上专注地描绘着什么。画板上呈现的并非具体景物,而是一种复杂、精密、仿佛蕴含着某种宇宙规律的螺旋回旋图案,线条交织盘旋,看久了竟让人微微眩晕。
露艾尔斯的目光瞬间被那顶黑色的画家帽吸引,她的十字星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身体有极其短暂的僵硬。她没有惊呼,也没有询问对方是谁,只是沉默地、缓缓站直了身体,仿佛某种深植于骨髓的认知让她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极度警惕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老人并未抬头,依旧专注于他的画作,笔尖流淌出更多玄奥的线条。他的声音平稳地继续传来,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天空区块的云溪,看着清澈,内里早已被高处那些‘东西’散逸的辉光浸透了。饮鸩止渴,徒增痛苦。”他顿了顿,用画笔的末端随意指了指脚边。那里放着几个密封的金属水壶,表面光滑冰冷,与周围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
“需要水,就拿这些去。干净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提供一点便利。
接着,他的画笔在画板上那个无尽回旋的中心轻轻一点,动作若有深意。他依旧没有看露艾尔斯,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话语像烟雾一样融入潮湿的空气:
“…水流的方向快要改变了。漩涡即将抵达它的终点…也是起点。告诉你的同伴们,也告诉你自己…做好准备吧。留给你们…静静欣赏风景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话语极其隐晦,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缥缈,却又蕴含着不容错辨的紧迫感。
露艾尔斯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去拿水壶,也没有回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人专注画画的侧影,尤其是那顶压低了的画家帽,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她沉默地走上前,拿起那几瓶沉重冰冷的水壶,转身快步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脚步比来时急促了许多。
露艾尔斯抱着几个冰冷的金属水壶回到营地时,脚步比离去时急促了几分,宽檐帽下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十字星瞳孔里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与深思。
营地中央,林昭然正半蹲着,低声对凯尔吩咐着什么。凯尔小手按在地面几根枯死的荧光树枝上,集中精神,那些干枯的枝条轻微扭动起来,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活化光泽,顶端如同眼睛般微微凸起,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入周围的雾气与阴影中,如同布下了一个无形的警戒网。
“好了,这样至少能提前知道有没有东西靠近。”林昭然站起身,拍了拍手,红瞳中带着谨慎。
“露艾尔斯!你回来了!”尼克第一个看到她,立刻开心地迎了上去,蓝色的尾巴欢快地晃着:“找到水了?太好了!我快渴死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露艾尔斯怀中接过一个水壶,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冰凉清澈的液体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嗯,找到了,溪水很干净。”露艾尔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忽,她将剩下的水壶分给众人。
袁质依旧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林昭然帮他拧开一瓶,递到他嘴边,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凯尔也接过一瓶,小声道谢后喝了几口。
林昭然自己最后才拿过一瓶,喝了几口解渴。她敏锐的目光扫过露艾尔斯,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拿着水壶的手微微收紧,眼神闪烁,不像只是去打水那么简单。
“怎么了?”林昭然放下水壶,状似随意地问道:“遇到什么了吗?”
露艾尔斯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摇头,宽檐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表情:“没、没什么。就是……雾气有点大,路不太好认,差点迷路。”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正常,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林昭然红瞳微眯,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没事就好。这地方是有点诡异,休息的时候都保持警惕。”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露艾尔斯紧握着水壶的手。
尼克毫无所觉,喝完水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舒适的帐篷和床上,开始琢磨着怎么让袁质“变”出点零食来。
夜色渐渐深了,浓雾如同冰冷的纱幔笼罩着山坳,只有帐篷里那盏原子重组的小灯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顽强地驱散着一小片黑暗。
帐篷外,尼克和凯尔围着一小堆篝火。尼克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夸张的故事,蓝色的尾巴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晃动的影子,逗得凯尔咯咯直笑,暂时忘却了爬山的疲惫和对未知的恐惧。
袁质坐在帐篷入口处的垫子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抬手,指尖掠过额前,那缕被刻意染白的发丝悄然褪去冰雪之色,重新变回了他熟悉的漆黑。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下了缠绕在眼部的绷带。长时间束缚带来的轻微勒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见,那双独特的赤瞳在昏暗光线下缓缓睁开,适应着光线,倒映着跳跃的篝火,显得有些疲惫,却也松了口气。
一旁的林昭然正低头整理着那个黑色的背包,将地图和水壶重新归置好。她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拿着水壶的右手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猛地咬住下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股灼烧般的剧痛正从她的左臂深处疯狂蔓延开来,仿佛皮肉之下有熔岩在流动,骨骼在呻吟着即将裂开。她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右手死死按住了左臂肘关节上方。那痛苦如此剧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借着背包的遮掩,微微弓起了背,试图抵抗那撕裂般的痛楚。
而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露艾尔斯独自站着,面朝着之前取水的那片雾气弥漫的树林方向。她背对着营地的光和欢笑,宽檐帽彻底掩盖了她的表情,只有紧握在身前的、微微颤抖的双手透露着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她的十字星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没有焦距地望着那片幽暗,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溪边那低沉威严的警告、那些晦涩难懂的话语,以及那顶绝不可能认错的黑色画家帽。
——他知道我认出来了。他出现在那里,留下那些话,是提醒,也是…最后的通牒。“旋涡的终点…也是起点”…“时间不多了”…他是在催促我做出选择吗?合作…意味着背叛现在的同伴,背叛尼克先生的信任,背叛袁质先生可能带来的另一种未来…可是,如果拒绝…那个存在…他真的会…
一阵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喘息。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道万丈深渊的边缘,无论向前向后,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夜色,在篝火的噼啪声、尼克的喧闹、袁质疲惫的呼吸、林昭然无声的忍耐和露艾尔斯冰冷的挣扎中,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危机如同这浓雾,无声地收缩,将这片小小的营地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