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瑶希与袁德基开车来到了郊外。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钢筋水泥的城市过渡到开阔的田野,金黄的麦浪在风中摇曳,远处几间低矮的农舍点缀其间,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袁德基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快到了。”他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曾瑶希沉默地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那上面还显示着袁质失踪的新闻。她想起十七年前,袁凡志的父母跪在灵堂前痛哭的样子,想起他们变卖家产、搬离城市的背影,想起他们这些年几乎从不在家族聚会上出现。
车子最终停在一片麦田边缘的小屋前。屋子很旧,木质的墙壁被风雨侵蚀得斑驳,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但门前的台阶却被擦得很干净,旁边还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野花。
袁德基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大哥!”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短暂的寂静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沾着泥土的锄头。他眯起眼睛看向来人,随即愣住了。
“德基?”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大声说过话。
袁德基快步走上前,嘴唇颤抖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哥。”
袁凡志的父亲——袁德明,缓缓放下锄头,目光从弟弟身上移到曾瑶希脸上,又移回来。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又像是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哀伤。
“进来吧。”他最终只是侧身让开了门。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虽然家具简陋,但每一处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旁边是几本翻旧了的书。袁凡志的母亲——一个瘦小的女人,正坐在炉灶前烧水,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眼神先是茫然,随后猛地睁大。
“德基?瑶希?”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紧紧攥着围裙。
曾瑶希走上前,喉咙发紧:“嫂子……”
女人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但她只是低下头,用围裙擦了擦手,低声道:“坐吧,我去泡茶。”
袁德基没有坐,他站在屋子中央,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艰难地开口:“哥,嫂子……我们这次来,是想问……关于凡志的事。”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袁德明的背似乎更佝偻了一些,他缓缓走到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
“凡志……”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咀嚼着某种苦涩的东西:“十七年了,你们突然来问这个?”
曾瑶希咬了咬嘴唇:“我们的儿子……袁质,他失踪了。”
袁凡志的母亲猛地抬头,手中的茶壶差点摔落。
“而且……”袁德基的声音更低了:“小质他……和凡志一样,有些‘特别’。”
空气仿佛凝固了。
袁德明沉默地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粗糙的手指在木柄上摩挲了几下。
“你们先坐着。”他的声音低沉,眼神却异常平静:“有些东西……我埋在地里很久了。”
说完,他转身走出屋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金黄的麦浪中。
袁凡志的母亲——林秀兰,轻轻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带你们看看凡志的房间。”
她领着曾瑶希和袁德基穿过狭窄的走廊,推开尽头的一扇木门。房间很干净,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床铺整齐,书桌上摆着几本翻旧的课本,墙上贴着泛黄的奖状,窗台上甚至还有一盆早已干枯的绿植。
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柜上摆满的照片——袁凡志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微笑,和同学勾肩搭背,在运动会上奔跑……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曾瑶希的指尖微微发抖,她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年轻的袁凡志正对着镜头做鬼脸,而在他身后的婴儿床上,小小的袁质正挥舞着手脚,似乎被逗得咯咯直笑。
“这是……”她的声音哽住了。
林秀兰站在门口,眼神恍惚:“凡志很喜欢小质,每次放假回来都要逗他玩。”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另一张照片——袁凡志在婴儿袁质面前夸张地走着太空步,而小婴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那时候,他还很正常……”林秀兰低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袁德基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走到书桌前,发现抽屉微微拉开一条缝。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开了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我的表弟出生了,我好喜欢他啊,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我希望他永远不被欺负、不被歧视(?? ·? ??)”
袁德基的手指微微发抖,继续翻动着那本黑色笔记本。
第二页的笔迹依然稚嫩,但内容却已透出一丝异样:
“今天又有人笑我左撇子了。我讨厌他们的眼神。我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和玻璃珠一样会滚来滚去。”
曾瑶希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袁德基的指节握得紧紧的,继续往后翻。
“大学了,他们还是觉得我怪。李明说我走路像僵尸,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变成僵尸,第一个咬的就是他。他的血会不会是甜的?”
林秀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围裙,像是早已知道内容,却仍无法接受。
再往后,笔迹逐渐变得凌厉,内容也越发扭曲:
“我发现自己能让东西浮起来。一开始是铅笔,后来是椅子。今天试了试班上的猫……它叫得真好听,像在唱歌。如果捏碎它的骨头,声音会不会更高?”
袁德基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
曾瑶希的嘴唇颤抖:“他……他一直这样?”
林秀兰的眼泪无声滑落:“我们……我们以为他只是想想……直到那天……”
袁德基的手指突然触到了桌角的一叠纸。他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幅用蜡笔画的画,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卷曲。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展开——
画中的袁凡志撑着伞,伞面微微倾斜,为婴儿车里的袁质挡住风雨。他的左脸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上扬,仿佛在轻声哄着襁褓中的小表弟。
然而,他的右脸却扭曲着,眼睛充血,泪水混着血丝从脸颊滑落,嘴角向下撇着,像是在忍受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背后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刀——水果刀、铅笔刀、甚至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柄露在外面,刀刃深深没入他的身体,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婴儿车里的袁质天真无邪地笑着,小手伸向表哥,完全没注意到那些刀,也没看到袁凡志右脸的痛苦。
曾瑶希的手指轻轻颤抖,蜡笔画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黄色。她盯着画中袁凡志扭曲的半张脸,那些深深插入他背部的刀具,以及婴儿车里天真笑着的袁质,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她记得那次见面——袁凡志的确来看过袁质,但那只是一次短暂的拜访,甚至算不上正式的见面。袁质当时才几个月大,根本不可能记得他。可这幅画……却像是袁凡志对袁质有着某种执念。
“他……为什么画这个?”曾瑶希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
林秀兰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伸手接过那幅画,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的笔触,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他的痛苦。
“凡志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不敢大声讲出来的秘密。
袁德基皱眉:“什么意思?”
林秀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但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袁德明回来了,他的裤腿上沾着泥土,手里捧着一个生锈的铁盒,上面还残留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找到了。”他低声说道,将铁盒放在桌上,手指微微发抖。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铁盒上。袁德明沉默地打开它,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