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白起点(2 / 2)

不知道。关于袭击者的动机,关于自己的身份背景,依旧是一片空白。除了那个可怕的刀疤脸和冰冷的扳手,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喘息着,强迫自己停止回想,那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混乱。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再一次,更加缓慢地尝试坐起身。这一次,他成功了,尽管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摇晃。他靠在背后一块冰冷粗糙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如同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他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昂贵的深蓝色西装已经彻底被泥水和江水毁掉,沾满污渍,多处被划破,尤其是左肩部位,布料撕裂,左手手腕轻微扭伤,活动时感到酸胀疼痛。最严重的还是头部的伤口,左侧太阳穴上方,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表面已经凝结了暗红色的血痂,混杂着泥沙,稍微触碰就痛得钻心。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身上的口袋。外套内袋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钱包、手机、证件……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但是,在西装内侧一个更隐蔽、带有暗扣的暗袋里,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扁平的物体。

那是一只怀表。

他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精致的铂金表壳上也沾满了泥污,边缘有一处新鲜的、明显的磕碰凹痕。他用颤抖的手指费力地抠开按扣,掀开表盖。

表盘上的指针早已停止走动,停留在某个未知的时刻。

但在表盖的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极其温婉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穿着样式古典的旗袍,低头微笑着,眼神充满爱意地看着怀里抱着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小西装,梳着整齐的头发,笑得眼睛弯弯,看起来聪明又可爱。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而温暖的悸动,瞬间击中了他冰冷空荡的胸膛。

虽然依旧想不起任何相关的记忆,但看着这张照片,看着照片上女子温柔的笑容和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一种深切的、几乎是本能的情感联系悄然建立。

他们是谁?是我的亲人吗?母亲和……童年的我?

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他模糊的视线。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却又无根无凭的情感冲击。这是他在这一片荒芜的记忆废墟中,找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有着温暖色彩的东西。

他紧紧地将怀表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力量。这是他此刻与“过去”那个未知的自己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弄清楚,自己是谁,照片上的人是谁,以及,谁要杀他。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一星微弱火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环顾四周。

天光已经比刚才亮了一些,但依旧阴沉,像是要下雨。他身处一片荒芜的江岸边,远处可以看到一些低矮破旧的厂房和民居的轮廓,更远处则是模糊的城市天际线。这里显然是城市的边缘地带,偏僻而荒凉。江水在不远处缓缓流淌,沉默而冷漠。

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身体和意志。湿衣服必须尽快弄干,否则失温会要了他的命。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和休息。

他挣扎着,依靠着那块石头,终于完全站了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不得不闭眼扶额,等待这波不适过去。

然后,他踉跄着,开始沿着江岸,向着那些看起来有人烟的方向,艰难地挪动脚步。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和头部的剧痛。湿透的裤子摩擦着皮肤,冰冷而难受。胃里空空如也,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空虚感。

他走了很久,终于离开了泥泞的江岸,踏上了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路旁堆放着各种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偶尔有骑着破旧三轮车收废品的人经过,或者有几个穿着工服、行色匆匆的早起工人走过,他们都用一种好奇、警惕甚至是嫌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额头带伤、步履蹒跚的男人,没有人停下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世间的冷漠,如同另一盆冷水,浇在他本就冰冷的身心上。

他看到路边有一个浑浊的小水洼。他跪下来,也顾不得脏,用手捧起一点水,小心翼翼地避开额头的伤口,粗略地清洗了一下脸上的泥污和血污。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一张苍白憔悴、陌生又熟悉的年轻男人的脸,嘴唇冻得发紫,眼底充满了茫然和恐惧,只有那五官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英俊。这就是现在的他。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他必须找到吃的。

他沿着土路继续往前走,拐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城中村的地方。狭窄的巷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各种电线杂乱地缠绕在空中。早餐摊的香味飘来,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他站在一个蒸着包子的摊点前,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白雾,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着。摊主是一个身材肥胖、系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女,她警惕地看着这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挥挥手驱赶他:“走开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臭要饭的!”

“我……”他想开口解释,想问问能不能用什么东西换一个包子,哪怕帮对方干点活。但他嘶哑的声音和狼狈的样子,只让对方更加厌恶。

“滚开!听见没有!”胖女人拿起旁边的扫帚,作势要打。

杨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种屈辱感涌上心头。他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摊点。

最终,他在一个肮脏的垃圾桶旁,看到了半个被人扔掉的、已经干硬发黄的馒头。他盯着那半个馒头,内心经历了短暂的、激烈的挣扎。属于“过去”的某种模糊的骄傲和洁癖在抗拒,但眼下尖锐的生存需求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快速地、做贼般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地弯腰捡起了那半个馒头,躲到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背对着街道,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馒头干硬难以下咽,带着一股馊味,但他顾不上了,胃部得到填充的感觉压倒了一切不适。

吃完后,他感到更加口渴。

他在巷子里找到一个公用的水龙头,也顾不得许多,凑上去喝了几口生水。冰凉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接下来去哪里?做什么?

他茫然地站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像一艘失去了舵的船。

他看到路边贴着的招工启事,大多是工厂流水线或者搬运工,要求有身份证,包吃住。

身份证?他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一种巨大的、无处可去的茫然再次将他笼罩。没有身份,没有记忆,没有钱,他仿佛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的寒意更重。他必须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他拖着疲惫不堪、疼痛依旧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在城中村里游荡,寻找着可以遮风避雨的一隅。

最终,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小小的水泥管,大概是市政工程剩下的材料。里面堆着一些破烂的编织袋和废纸壳,虽然肮脏,但至少能挡一点风。

他蜷缩着身体,艰难地钻了进去。水泥管内部空间狭窄,充斥着一股灰尘和霉变的味道。他抱紧双膝,试图保存一点点可怜的体温。

怀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他再次打开表盖,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凝视着照片上那温柔的笑容。

“我是谁……”他对着照片,发出无声的询问,“你们……又是谁……”

没有人回答。

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和近处呼啸而过的、冰冷的夜风。

头痛依旧一阵阵地袭来,寒冷和饥饿也如影随形。但极度的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他蜷缩在这个肮脏冰冷的临时避难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眠并不安稳,充满了光怪陆离、无法捕捉的碎片和噩梦——冰冷的水,狰狞的刀疤脸,砸落的扳手,还有那张温柔女子的脸孔一闪而过……

在这一片混乱和痛苦的混沌之中,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他,一个名叫杨潇却失去了所有过往的男人,他的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