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老守山人离山归家(2 / 2)

又过了几日,将香港公司的事务大致安排妥当后,闵政南独自一人,踏上了北归的列车。

当他再次踏上玉泉镇的土地时,他没有回老营村那个早已与他无关的“家”,甚至没有在镇上多做停留。在供销社买了两瓶最贵的茅台酒,又称了几斤上好的卤肉和糕点,便背着行囊,径直上了山。

山路依旧崎岖,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熟悉的林木、岩石、溪流,甚至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叶和松针的冷冽气息,都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完全完整的自己。

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松林,那座熟悉的山坳,那间熟悉的、饱经风霜的木屋,终于出现在眼前。木屋似乎比记忆中更显破旧了些。

闵政南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和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老赵头佝偻着背,正坐在火塘边的小马扎上,就着塘里微弱的余火,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神也浑浊了不少。

听到动静,老赵头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槽!你小子……还他奶奶的知道回来?”

闵政南笑了笑,将背上的东西放下,把两瓶茅台提到老人眼前晃了晃:“走南闯北,这不刚忙完。给您带了好酒。”

看到那白瓷瓶,老赵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道光,他猛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笑骂了一句:“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老头子馋这口,可他奶奶的有些日子了!”

闵政南找来两个还算干净的搪瓷缸,拧开瓶盖,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驱散了屋里的些许陈腐气息。他给老赵头倒了大半缸,自己也倒了一些。

“来,赵叔,敬您。”闵政南举起缸子。

老赵头也没客气,接过缸子,跟闵政南碰了一下,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他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咂咂嘴:“好酒!真他娘的地道!”

几口烈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老赵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年山里的变化,哪个山头又塌了一块,哪片林子被砍了不少,语气里透着对过往的怀念和对现状的无奈。

“……你小子要是再不回来,”老赵头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跳动的微弱火苗,“老头子我……可能就真要下山了。”

闵政南端着缸子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他。

“岁数大了,不中用喽。”老赵头拍了拍自己那条有些瘸的老寒腿,“这破身子骨,扛不住山里的风了。去年冬天差点没熬过来……这山,守不动啦。”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释然。“再赖着不走,恐怕就得埋在这山坳坳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喽。”

闵政南沉默着,看着老人被岁月和风霜侵蚀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庞,看着这间承载了老人大半辈子孤独与坚守的木屋。他知道,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老派守山人最后的倔强,终究还是败给了无情的年纪。

他举起搪瓷缸,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咙里火烧火燎。“赵叔,我送您下山。”

几天后,闵政南帮着老赵头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几件破旧的衣物,那杆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烟枪,还有一些他舍不得扔掉的、杂七杂八的山里物件。

离开的那天,天气难得地放晴。老赵头站在木屋前,久久没有动弹。他伸出布满老茧和冻疮疤痕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扇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木门框,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坳里熟悉的、冰冷的空气,然后猛地转过身,背起那个小小的包袱,步伐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走下了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山路。

闵政南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护送着。

一代老守山人,终于离开了他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