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后,林翰文没有过多迂回,他看了一眼女儿和外孙,目光重新回到闵政南身上,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政南,这次我们来,一是看看雨兰和你,看看孩子。二来,也是有个重要的消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历史翻页的感慨,“上面的政策彻底落实了,我们这些人的帽子,摘了。当年被……被收走的财产,大部分也归还了。”
林雨兰闻言,猛地捂住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是喜悦,更是辛酸。苏文瑾也悄悄抹着眼角。
林翰文继续道:“组织上本来考虑将雨兰调回上海安排工作,但得知她已经在这里成家,有了孩子,调动就不太方便了。所以我们商量着,亲自来接她回去住一段时间。”说着,他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了桌上,推向闵政南。
“政南,你是个好孩子,是战斗英雄,有情有义。这一万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感谢你这些年对雨兰的呵护。我知道这不足以报答万一,但请你务必收下。”林翰文的态度很真诚,但话语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我们想接雨兰回上海住一段时间,让她陪陪我们,也让她换个环境散散心。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一起回上海。你的工作和生活,我们林家会尽全力安排妥当。我们全家都欢迎你。”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炉子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林雨兰紧张地看着闵政南,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恳求。
闵政南的目光扫过那个厚厚的信封,又看向林雨兰那双写满渴望的眼睛,最后落在岳父岳母诚恳却难掩优越感的脸上。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沉稳而坚定:“抱歉,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这钱,我不能收。上海,我也不会去。”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林翰文和苏文瑾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彻底。一万块,在这个年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巨款,更是通往大都市优越生活的门票。
林雨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咬了咬嘴唇,看向闵政南,声音带着哽咽和哀求:“政南……我爸我妈这些年,真的受了太多苦了……如今好不容易……我就想带着孩子回去陪他们半年,就半年!半年以后我一定回来,好不好?求你了……”
闵政南沉默地看着她。这个女人,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有主见、有渴望的上海姑娘。黑土地能留住她的人,却难完全束缚她那颗见过繁华的心。他心中了然,强行留下,只会徒增隔阂。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可以。”
林雨兰顿时喜极而泣。
“但是,”闵政南补充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半年,我等你回来。”
“嗯!我一定回来!”林雨兰用力点头,像是发誓。
事情就此定下。林翰文见闵政南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默默收回了那个信封,只是看闵政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
第二天,哈城火车站月台。汽笛轰鸣,人流熙攘。
闵政南穿着军大衣,身姿笔挺地站着,看着林雨兰抱着孩子,与父母一同站在车厢门口。林雨兰穿着新买的呢子大衣,围着他送的红色围巾,眼圈红肿,不住地朝他挥手。
“政南!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汽笛声里。
闵政南只是点了点头,抬手挥了挥。
火车缓缓启动,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铁轨的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月台和弥漫的煤烟味。
闵政南转身,走出喧嚣的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