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间隙,段子昊和吴佑楠将所有能挤出的时间,都投入到了那项比任何科研项目都更复杂、更需耐心的“工程”——弥补与孩子之间的十年裂痕。
这过程充满了笨拙的试探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如同在薄冰上行走。
段子昊找了个周末的下午,约忆唐去基地的高级模拟战术训练场。
他知道儿子在格斗、机甲操控和战术推演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这几乎是基地内部公开的秘密。
然而,当他站在观察区,透过巨大的单向玻璃,看到忆唐在拟真度高达95%的模拟器中,操控着人类最新式的“破晓”级战术机甲,以近乎冷酷的效率和精准到毫秒的时机,“摧毁”一个个程序模拟的、外形狰狞的异星生物和敌对机甲时,他心中涌起的不是为人父的骄傲,而是一阵尖锐的心疼。
那种熟练,那种对杀戮流程的漠然,绝非一日之功,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独自苦练,是汗水、泪水,甚至可能还有……血水凝结而成的。
他换上训练服,走进对练区。父子二人站在了重力调节格斗场上。
段子昊刻意收敛了大部分力量和速度,将节奏放慢,不再追求一击制胜,而是不断地变换招式,引导忆唐去观察、去预判、去寻找节奏中的破绽。
几个回合下来,忆唐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遇到真正挑战时的兴奋,一种被引导着看到更广阔天地的豁然。
休息时,段子昊扔给忆唐一瓶能量饮料,自己则拿起毛巾擦了擦汗,随口点评:“你的爆发力、瞬间反应和战术执行力,都远超我的预期。但是,有时候太追求极限输出和一击必杀,缺乏节奏变化和战术欺骗,容易在复杂的、瞬息万变的真实战场上被对手摸清套路,陷入被动。”
忆唐接过饮料,猛灌了几口,汗水顺着少年锋利的下颌线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低声说,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林叔教我的。他说,在面对绝对优势或者未知的敌人时,机会往往只有一次,犹豫和多余的动作,就是死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还说……你们在外面,面对的……很多时候,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段子昊心中猛地一悸,像是被重锤击中。
他看着儿子那年轻却已初现坚毅轮廓的侧脸,那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昆仑”基地会议室里,初次听闻“拾荒者”、“虚空低语者”存在时,那个震惊却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的自己。
那种被迫过早接触黑暗、不得不快速成长的无奈与坚韧,是如此相似。
他伸出手,不是拍,而是用力地、稳稳地按在忆唐湿漉漉、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和支持。
“你林叔说得对。面对某些存在,仁慈确实是奢侈品。”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但是,儿子,你要记住,无论我们未来要面对什么,无论敌人是碳基、硅基还是能量体,无论战斗多么残酷,首先,你自己,必须永远记得,你是一个‘人’。保有内心的人性,明晰为何而战,这比任何强大的武器和战术都更重要。这是我们能在那片黑暗森林里,不被同化、不被吞噬的……最后底线。”
忆唐的身体在父亲沉稳的话语和手掌的温度下,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