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他径直走向那台新犁,执起犁把,轻轻一推,犁尖切入土中,顺畅无声。
“这犁,不是我造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是林文远、赵九章、孙小乙,是技枢院七十二名工匠,是你们田里日日耕作的经验,一点一点改出来的。”
他转身,指向身后新立的石碑。碑面尚未刻字,仅用墨笔写就初稿,字大如拳,清晰可辨。
“今日立碑,不为记功,为明志。”他说,“盐铁之利,不在官仓,在民仓;不在权贵,在田桑。”
他从怀中取出铁凿,亲手在碑首刻下这十六字。每凿一下,石屑飞溅,百姓齐声应和。待最后一字落成,全场高呼,声震四野。
一名少年挤至碑前,手中竹节杖轻点地面。他仰头看着碑文,目光停在“保农户低价购铁具”一行,久久未移。杖头刻痕隐约可见——鹰尾上挑,如箭离弦。
夜深,人群散尽。
陈墨独坐碑前,取出李青萝的银簪,轻轻插入“保农户”三字之间的缝隙。簪尾微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未再看,只将手按在碑面,感受石纹的粗粝。
远处,一名老匠师默默走过。他曾在王伯门下学艺,今晨亲眼见新政发布,心中仍有疑虑。路过碑前时,他停下,伸手抚过“赵九章改进齿轮组”一句,指腹在名字上停留片刻,最终低声自语:“若真能让犁轻三成……那我也该改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
陈墨仍坐着,目光落在碑侧空白处。那里本应刻上监督条款,但他留了空。他知道,真正的监督不在石上,而在千万双眼睛里。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技枢院弟子奔来,脸色发白:“大人,南市铁铺……有人冒充官匠,私铸劣铁,已售出十七具犁具。”
陈墨缓缓起身,拍去衣上尘土。
“查。”他说,“按《传灯录》名录,调三名参与过犁具改进的工匠同往验货。若属实,按‘三限’处置,查封作坊,公示名单。”
弟子领命欲走,陈墨又道:“另加一条——举报者,赏银十两,匿名可投夜箱。”
弟子一怔,随即疾步离去。
陈墨回到院中,从案底取出一份副本,翻开至“冶铁许可审批流程”一页。他在末尾添上一行小字:“凡审批延误超三日者,记过一次;故意刁难者,革职。”
他合上册子,吹熄灯烛。
院中寂静,唯有石碑静立。月光斜照,银簪尾端泛起一点寒芒,如星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