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足以让他们立刻摆脱所有经济压力,甚至可以购买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寻找世界上最好的专家、搬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安静之地休养,并且未来几十年都无需为生计发愁的数字。
木曲儿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回落,让她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能稳住身体。那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她一直以来默默承受的、关于经济、关于未来、关于姚浏健康的重重忧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这可能会将姚浏推向一个更不可控的境地,这违背了姚浏的意愿。但情感上,那个数字所代表的“解决之道”,以及对“减轻姚浏痛苦”的渴望,像两个强大的漩涡,疯狂地拉扯着她。
“我……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这样说道,带着明显的颤抖。
“当然,这是应该的。”徐明辉的笑容加深了,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他恭敬地递上名片和那份厚重的项目计划书,“这里有我们的详细联系方式和项目的初步构想,您和姚先生可以慢慢看。我们静候佳音。”
送走徐明辉两人,木曲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久久无法平复剧烈的心跳。她手中那份计划书和名片,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滚烫得灼手。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才走回客厅。
姚浏依旧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但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头,目光沉静地,甚至带着一丝锐利地,看着她。他显然听到了部分门口的对话。
“他们走了?”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嗯。”木曲儿走到他身边,将那份计划书和名片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像放下一个烫手山芋,“是……一家科技研究院的人。他们……想邀请你参与一项研究,关于……你的能力。”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
姚浏的目光扫过那份制作精良的计划书,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嘲讽的、冰冷的弧度:“研究?是觊觎吧。想把我弄到实验室里,切片研究?还是想复制我的能力,拿来赚钱?” 他对这类意图有着本能的、深刻的抵触。
“他们……他们说只是想合作研究,希望能开发一种……‘能力辅助设备’,说也许能帮你……控制能力,减轻负担。”木曲儿的声音不自觉地降低,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说服对方的意味。
“减轻负担?”姚浏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与不信,“用机器来控制我的大脑?曲儿,你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吗?这不过是资本包装下的又一个谎言,目的是把我变成他们的实验品和摇钱树!”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呼吸变得略显急促。
木曲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底深藏的痛苦,想到那个天文数字所能带来的“解脱”,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焦虑和委屈,混合着一种“为何不试试看”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
“可是姚浏!我们总要面对现实!”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带着一丝罕见的尖锐,“你每次使用能力之后的样子,我看着有多心疼,多害怕,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的日子……编辑在催稿,家里的开销……还有你需要的那些调理……我们不能再这样坐吃山空了!如果……如果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的研究能帮到你呢?如果那设备真的能让你好受一点呢?而且……他们愿意支付很大一笔意向金,足以让我们……”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姚浏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陌生,充满了震惊、失望,以及一种被背叛的伤痛。
“钱?”他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木曲儿,你是在跟我谈钱吗?用我的痛苦,我的不正常,去换钱?” 他猛地从摇椅上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形晃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我以为……至少你是懂我的!懂我宁愿承受这些,也不愿变成一个被关在笼子里、被人研究、被人利用的怪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木曲儿也激动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痛苦!我只是想为我们以后的生活考虑!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在鬼门关挣扎,看着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就是对的吗?尝试一下别的可能性,就有错吗?”
“别的可能性?那根本就是陷阱!”姚浏低吼着,太阳穴的青筋因为情绪激动而凸起,“一旦踏进去,就再也由不得我们自己了!你忘了赵志远吗?忘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吗?现在连你……连你也要把我往外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记忆混淆和自我认知脆弱所带来的恐慌与脆弱。他感觉脚下唯一坚实的地面——木曲儿无条件的理解与支持——似乎正在裂开缝隙。
“我没有要推你出去!我是想拉你一把!”木曲儿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不想永远活在提心吊胆里,害怕你下一次使用能力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害怕你某一天彻底迷失在自己混乱的记忆里,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害怕啊,姚浏!”
这是他们自姚浏“回归”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执。过往的磨难与压力,长期积压在彼此心头的担忧、恐惧、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在这一刻,被这份来自外界的、裹着糖衣的商业诱惑彻底引爆。
两人站在客厅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像两只受伤的困兽,彼此对视着,一个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失望与固执的拒绝,一个眼中是委屈的泪水与现实的焦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伤心与隔阂,那份一直以来支撑他们走过无数黑暗的默契与信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姚浏看着木曲儿脸上的泪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冷漠:“随便你吧。如果你觉得钱那么重要……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响在木曲儿的心上。她浑身一颤,瘫坐在沙发上,将脸埋进掌心,压抑地、痛苦地哭泣起来。
茶几上,那份精美的计划书和名片,在从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一边是深爱的、痛苦却坚持原则的丈夫,一边是能解决燃眉之急、甚至带来一线希望的天价诱惑和残酷的现实压力。
木曲儿第一次感到,命运递给她的选择,是如此沉重,如此残忍,无论走向哪一边,都仿佛会坠入无边的痛苦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