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追问,步步紧逼,直指能力的本质。姚浏感到一种被置于放大镜下审视的不适感。他避开赵志远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
“很难……描述。”他斟酌着用词,声音低沉,“更像是一种……混杂的感觉。有环境的碎片,也有……情绪的温度。” 他试图用模糊的、偏向心理感受的词汇来搪塞。
赵志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姚浏几乎喘不过气。客厅里再次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李锐依旧像影子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良久,赵志远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如同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姚先生,我们理解,拥有一些……特殊经历和感知能力,可能会给您带来困扰,也可能会让您对公开谈论这些有所顾虑。但是,请您理解,国家对于任何可能对国家安全、社会稳定产生影响的特殊个体或现象,都负有了解和评估的责任。”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同时,我们也认识到,这种独特的能力,如果运用得当,在某些特定领域,或许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积极的作用。比如,在一些棘手的、涉及重大公共安全,或者关系到国家利益的案件中,常规手段有时会陷入僵局。”
姚浏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被对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缓缓道出。
“我们注意到,姚先生在帮助寻找走失儿童时,展现了极高的……准确性和效率。”赵志远继续说道,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单纯的陈述,“这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或许可以弥补现有技术手段和侦查思路不足的可能性。”
他直视着姚浏的眼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明确的、不容抗拒的意味:“因此,我们代表相关部门,正式向姚先生提出合作邀请。希望姚先生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有限度地协助我们,处理一些……特殊的案件。”
来了。道德的抉择,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十字路口,突兀地横亘在姚浏面前。
一边,是赵志远话语中暗示的“重大公共安全”、“国家利益”。帮助,意味着他这被视为诅咒的能力,或许真能如同找到乐乐一样,再次发挥正面的、甚至是巨大的价值,拯救更多可能处于危险中的人,维护社会的安定。这符合他内心深处,那份残存的、想要被社会需要、想要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渴望。而且,拒绝一个像赵志远这样代表着国家意志的人,后果会是什么?被列为“不稳定因素”?被严密监控?甚至……更糟?那种无形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而另一边,是他自身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每一次深度使用能力,都如同一次对灵魂的酷刑,带来的精神消耗和后续的虚弱与痛苦,只有他自己和木曲儿最清楚。他就像一个电量极其有限且充电缓慢的精密仪器,强行超负荷运转,结果很可能是彻底的损坏。而且,一旦踏入这个领域,他还能保有现在的、相对自由的、虽然痛苦却还算平静的生活吗?他会不会从此被卷入一个无法脱身的漩涡,成为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彻底失去自我?木曲儿会不会因此被牵连,陷入未知的危险?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图景,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锋。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尖锐的痛感。
木曲儿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和痛苦,她上前一步,挡在姚浏和赵志远之间一点点,虽然这个动作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充满了保护的意味。她看着赵志远,声音清晰而坚定:“赵先生,非常感谢您和国家的信任。但是,姚浏的情况您可能不完全了解。他的……感知能力,对他本人而言,负担极其沉重。每一次使用,都会对他的身体和精神造成很大的损害。他现在还在艰难的恢复和适应期,我们最优先考虑的,是他的健康和平静的生活。”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盾牌,试图为姚浏抵挡住那冰冷的、带着强制意味的洪流。
赵志远的目光转向木曲儿,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毫不动摇的意志。“木女士,我们充分理解您的担忧,也尊重姚先生的身体状况。我们提出的合作,绝非强制性的,也一定会严格控制在姚先生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并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保障姚先生的身心健康和安全。”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理解”和“尊重”,又强调了“合作”的必要性和“保障”的承诺。但那种来自于绝对力量层面的“邀请”,本身就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分量。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姚浏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而疲惫,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不能在这种状态下,被对方的气势压垮,仓促做出决定。“这关系到我的……根本。我不能立刻答复您。”
赵志远看着姚浏,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深邃、痛苦却坚定;一个锐利、冷静而充满压迫。片刻的沉默对峙后,赵志远微微颔首。
“可以。”他干脆地答应,从怀中取出一张没有任何装饰、只印有一个加密电话号码的白色卡片,轻轻放在茶几上,“这是直接联系我的方式。姚先生,木女士,你们可以认真考虑。但是,请理解,某些案件的时效性非常强,机会窗口转瞬即逝。我们期待您的回复。”
他站起身,李锐也立刻做出了准备离开的姿态。
“另外,”赵志远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姚浏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姚先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同时,个人的命运,也往往与国家的需要紧密相连。希望您能做出最符合……大局利益,也最能体现您个人价值的决定。”
说完,他微微点头示意,便与李锐一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同时,也仿佛将一股沉重的、冰冷的压力,永久地留在了这间不大的客厅里。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姚浏依旧保持着按压太阳穴的姿势,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木曲儿站在原地,看着茶几上那张白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卡片,眉头紧锁。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透过窗户,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影。
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道德抉择,如同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家庭上空。是冒着自我毁灭的风险,踏入一个未知而危险的领域,去履行那所谓的“责任”?还是坚守最后的安全区,保护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却可能被视为潜在的“威胁”?
姚浏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那一片璀璨却遥远的灯火,目光深邃而迷茫。他知道,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前路都注定布满荆棘。而他手中的筹码,只有他自己,和他身边这个,愿意与他共同面对任何风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