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日，国庆长假第一天。北京城沐浴在一层慵懒的金色暖阳里。
帽儿胡同37号四合院的天井被阳光照得透亮。汪言仰靠在西厢房小书房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翻看着一叠新送来的《魔女》角色试镜评估报告。
窗外石榴树枝头还挂着几颗红澄澄的果子，沉甸甸地压着枝丫。蝉鸣已经听不见了，只有胡同口隐约传来的零星鞭炮声提醒着今天特殊的日子。
手机在红木书桌上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号码——韩三坪。汪言放下手里的资料，接了起来：“韩董，国庆快乐啊，怎么有空找我？”
“小汪啊，忙什么呢？”电话那头，韩三平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带着点闲聊的轻松劲儿，“《无名之辈》这票房，势头可真猛啊！破亿了吧？后劲还这么足，冲击三亿我看有戏！饶晓志这小子，这回算是露脸了！”
汪言笑了笑：“托您的福，市场反响不错。主要还是故事接地气，演员演得好。”
“那是，黄渤那小子，演得是真逗！舒唱也不错，那场哭戏……”韩三平在电话里感慨了几句，话题一转，“对了，水晶院线国庆档的排片安排得怎么样了？《夜宴》那边……唉，不提也罢。”
两人又扯了几句院线和国庆档的事，韩三平语气一直挺热络。汪言耐心听着，心里却有点纳闷，老韩今天这电话打得有点……没重点？
韩三坪笑着赞了一句，忽然话锋微转，声音似乎低了半分，“嗯……还有个小事……”他顿了顿，似乎无意间提起：“哦对了，百花奖的入围名单……今早上公布了。你……看到了没？”
汪言眉头不自觉微微皱了下。百花奖？这个两年一届的观众奖项提名名单和他关系应该不大。水晶影业今年只给《那年，风过洱海》报了名——当初只冲着一个最佳女主角给茜茜铺路才报的。
其他几部新片要么在拍要么刚立项，《无名之辈》上映时间又晚，根本不在评选周期内。至于他本人，压根没在意过这些表演类奖项提名之类。
“还没关注。”汪言如实道，“怎么？有什么特别情况？”
“呵呵……也没啥大特别，”韩三坪笑呵呵地打着哈哈，“就是跟你说一声。提名了总是好事嘛！说明观众认可度不错！行了小汪，我这还有点事要忙，不打扰你过国庆了！改天出来喝茶！”
“韩董慢忙，改天聚。”汪言客套着挂了电话，心里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问号。韩三坪这人说话向来有分量，很少废话。最后那句看似没头没尾的“公布提名”、“没啥大特别”，到底是想告诉他什么？暗示什么？
他把手机随意丢回桌上，身体微微后靠进椅背里，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点着桌面。百花提名……和《那年，风过洱海》有关？茜茜肯定提名了最佳女主，这是预料中事。韩三坪犯得着专程打这个电话吗？
难道……提名名单有什么猫腻？汪言心念一转，抄起手机直接拨给曹明轩。曹明轩作为水晶影业的公关总监，对这些奖项消息最敏感，提名名单肯定第一时间到手。
电话接通。“曹总，百花奖提名名单出来了？”汪言直接开门见山。
“是，汪董！刚发出来！正在梳理！”曹明轩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显然在忙，“正要跟您汇报！刘总（刘艺菲）稳了！提名最佳女主角！您也提名了！最佳新人！”
曹明轩语气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有《那年，风过洱海》提名了最佳影片！这下咱们可算……”
“等等。”汪言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提名名单完整发我一份。现在。”
“啊？哦哦好的！”曹明轩立刻反应过来老板语气有点不对，“马上发您邮箱！”
电话挂了不到一分钟，“叮咚”一声新邮件提示音响起。汪言点开笔记本，登录邮箱，曹明轩发来的附件是一个pdF文档。下载打开。
“第28届大众电影百花奖主要奖项入围候选名单”
汪言视线快速扫过。果然：
最佳女主角提名：
刘艺菲（《那年，风过洱海》饰沈静）张瑜（《任长霞》）、刘若英（《天下无贼》）、章子怡（《十面埋伏》）、娜仁花（《生死牛玉儒》） ??
最佳男演员提名：
吴军（《张思德》）、成龙（《新警察故事》）、周星驰（《功夫》）、李连杰（《霍元甲》）、宋国锋（《生死牛玉儒》） ??
最佳影片提名：
《张思德》《功夫》《生死牛玉儒》《霍元甲》《新警察故事》 ??《十面埋伏》《那年，风过洱海》
最佳导演提名：
尹力（《张思德》）、周星驰（《功夫》）、张艺谋（《十面埋伏》）、冯小刚（《天下无贼》）、唐季礼（《神话》）
最后，最佳新人提名名单里，赫然有：汪言（《那年，风过洱海》）
汪言盯着屏幕，足足看了有十几秒没说话。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佳影片”那一栏里的《张思德》，以及“最佳男演员”提名里的吴军（张思德扮演者），“最佳导演”提名里的尹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升腾起来。不是愤怒，而是混杂着荒谬、冷笑，还有一丝洞若观火的了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张思德》？
这部中影主控的主旋律电影。汪言记得很清楚，他印象中这部片子应该是2004年9月初在北京首映。当时宣传阵势不小，主打的是纪念领袖张思德同志牺牲六十周年，题材和立意都非常正。
但问题是，这片子票房多少来着？汪言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好像就几百万？口碑呢？中规中矩的正剧范儿？
《那年，风过洱海》最终的票房是多少？5亿3千五百万人民币！打破记录，成为内地影史票房冠军！口碑更是横扫。
百花奖号称“观众评选”的奖项。评选方式包括影院经理投票、观众网络投票、声讯电话投票等。
这提名名单……真就这么巧？一部上映都两年多的主旋律片，在观众投票环节，能和上映不到一年的爆款商业片同时被提名最佳影片？
汪言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了敲，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韩三坪刚才那个电话的用意，瞬间无比清晰地浮出水面——
他是《张思德》的制片人！中影老大韩三爷亲自制片！刚才他那番没头没脑的话，看似闲聊，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打预防针、释放信号！
“提提名了总是好事嘛……说明观众认可度不错。”——韩三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藏的深意现在再品，简直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翻译过来恐怕就是：老弟啊，名单你看到了？别惊讶。这片子今年提名是板上钉钉的，至于结果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拍着汪言的肩膀说一句：别当真，别去争，看破别说破！
汪言脑子里飞速盘算。去年金鸡奖，《张思德》给陆川的《可可西里》让了路，拿了最佳影片。这背后牵扯的弯弯绕绕……
陆川背景硬，韩三爷也得权衡轻重，当时给面子压了《张思德》。今年呢？这部被压了两年的主旋律片，在百花这种名义“观众投票”、实则各方势力可以大展拳脚的场合找补回来？
而且看这提名架势！影片、男主、导演全提名，这哪是找补？怕是要打包拿奖！
“最佳导演”提名里，除了那个尹力导演（《张思德》），还有张艺谋、冯小刚、周星驰、唐季礼，这四位大佬，哪个是好伺候的主？谁愿意跑一趟南宁百花颁奖礼，坐台下给一部主旋律做陪衬？
张艺谋去年《千里走单骑》刚拿了金鸡导演奖。冯小刚此刻正因为《夜宴》滑铁卢焦头烂额。周星驰更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唐季礼……也够呛。
至于最佳女演员提名……看看名单：刘艺菲是去年内地第一票房女主。刘若英、李冰冰、张静初都是实力派。但那个张瑜……《任长霞》是什么类型片子？又是一部中影力推、歌颂英模人物的主旋律电影！
这两部电影在汪言印象里，票房都是两三百万的水平。观众口碑更是没激起什么水花。它们出现在提名名单里，本身就透着股不合时宜的突兀。
汪言敢打包票，真正有竞争力的提名者最终大概率不会到场——谁愿意去当背景板？只有那些急需奖项提升业内地位的演员或导演才会去。比如唐国强（毛泽东扮演者）可能会去。
“妈的，这还去个屁！”汪言心里暗骂了一句。他有点庆幸，当初报名百花奖的时候，他嫌麻烦，又想着给刘艺菲腾出位置，只报了《那年，风过洱海》一部片子。
现在看来，真是歪打正着！要是水晶影业其他几部片子也报上去，去了一大堆人，最后全成了给《张思德》和《任长霞》抬轿子的陪跑，那才叫丢人丢到姥姥家！组委会脸皮厚，他汪言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又拨通了艺人总监秦婉华的电话。
“喂，汪董？”秦婉华很快接起，声音轻快，背景音安静。
“秦总监，有件事交给你办。”汪言的声音平静直接，“立刻以公司名义，联系第28届百花奖组委会办公室。正式发函通知他们两件事。”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第一，水晶影业出品影片《那年，风过洱海》提名最佳影片、最佳新人（汪言）不属实，属误报。汪言先生从未授权申报任何个人奖项，请组委会即刻移除相关提名。”
“第二，演员刘艺菲小姐因国际项目档期冲突（《加勒比海盗3：世界尽头》关键补拍阶段），无法出席本届百花奖颁奖典礼。若获奖，由经纪人秦婉华或水晶影业代表代为领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秦婉华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搞懵了：“汪董？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提名不是刚公布？艺菲那边票数呼声最高啊！网上都说这次最佳女主肯定她的！这时候说不去了？为什么呀？”
她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解、焦急还夹杂着一丝委屈：“您不是说百花奖含金量虽然不高，但观众缘这块很重要，让茜茜稳扎稳打积累人气吗？怎么突然连颁奖礼都不去了？”
汪言理解她的困惑，但没那么多时间详细解释：“按我说的办。”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稍缓了下：“自己仔细看看入围名单，再琢磨琢磨提名规则和这两年入围电影的票房和口碑。”
他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实在想不通……那就改天去派出所打听打听改名的流程，把秦婉华改成秦天真算了。”
“呃……”秦婉华被噎得彻底懵掉，脑子一时没转弯过来。
汪言直接挂了电话。秦婉华这人能力不错，就是有时候政治嗅觉不够敏锐。不过话说重了总比她脑子不清醒办错事强。
放下电话，汪言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好，石榴果红得诱人。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初秋凉意的空气。
这件事……还得跟茜茜解释清楚。这丫头现在肯定也在等着提名名单呢。
刚想到这儿，书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音乐。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茜茜。
汪言接起来。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刘艺菲带着雀跃、兴奋的清脆声音：“汪言哥！你看到没看到没？百花提名！我提名最佳女主角啦！还有《那年》提名最佳影片！连你都提名最佳新人啊！双提名！”
她像是只快乐的小鸟，语速飞快：“我刚才在片场休息时候刷新闻看到的！助理她们也告诉我了！天啊！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