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像个巨大的玻璃蜂巢,嗡嗡作响。刚下过雨的湿润气息夹杂着航油味和人流汗味,汪言拉高了黑色卫衣的领子,帽檐压得很低。
他靠在VIp通道出口不远处的金属栏杆上,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刚滑行到位不久的那架国航客机上。今天接人,没带助理,连保镖也远远候在车旁。
刘小丽和刘艺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通道尽头。尽管都戴着口罩和墨镜,但那身形气质汪言闭着眼也能认出来。刘小丽一身利落的米色风衣,步履匆匆,显是旅途劳顿;
身边的刘艺菲则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蓝牛仔裤,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虽也难掩疲惫,露出的颈侧皮肤在晨光下泛着象牙白的光泽,身姿依旧挺拔轻盈。
“汪言哥!”刘艺菲眼尖,远远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脚步就轻快了几分,隔着口罩声音都透着雀跃。
汪言迎上去,自然地先从刘小丽手里接过登机箱和随身包:“阿姨,一路辛苦。”
刘小丽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还好,就是台北那几天宣传密度太高,有点累。小言你等久了吧?”
“刚到。”汪言简短回应,目光转向刘艺菲。他抬手很轻地在她头顶揉了下,声音低沉却温和:“累坏了?”指尖触碰到她微微汗湿的鬓角。
“嗯…还好!”刘艺菲努力挺直背,语气尽量轻快,但身体还是诚实地悄悄往汪言身边贴了贴,汲取他身上熟悉的暖意和安全感,“就是有点困…在飞机上没睡踏实。”
汪言没说什么,只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虚虚地揽着:“先回家。”
一行人快速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停车场。黑色的奔驰保姆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主路,汇入繁忙的车流。车内冷气开得足,隔绝了外界的躁动。
“妈,待会儿到家你先好好睡一觉。”刘艺菲在座位上放松下来,靠着车窗。
“知道,你也别硬扛,下周就要进组拍《眼睛》最后几场重头戏了。”刘小丽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汪言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母女俩:“你们这两天就在家休整,什么都别想。阿姨,台湾那边后续如果有媒体追问,统一口径‘私人行程,不谈合作’就行,公司宣传会处理。”
“放心,我知道轻重。”刘小丽应道,她明白汪言指的是在台北怼无语森和李铵的风波。
保姆车稳稳驶入帽儿胡同。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静静矗立,院门口那两株石榴树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欲滴。汪言帮忙把行李拎进院子,没多做停留。
“好好睡。”汪言站在刘艺菲房门口,看着她换上舒适的睡裙,眼底的青色遮不住。
“知道啦,唠叨。”刘艺菲嗔怪道,走上前,很自然地踮起脚尖。汪言微微俯身,一个轻柔短暂的吻落在她额头,带着抚慰的意味。“醒了给我发消息。”他低声说。
“嗯。”刘艺菲脸颊微红,点点头。
汪言没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院子。车门关上,引擎发动,车子驶向水晶影业。后座上的汪言脸上温和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刘源,剧本准备好了吗?带到楼下大堂等我。”
半小时后,水晶影业总部大楼。 汪言在楼下接到了文学策划部总监刘源。刘源是个四十出头、看着就很斯文的男人,鼻梁上架着厚厚眼镜,此刻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夹。
“汪董!”刘源一见汪言下车,立刻迎上来。
“上车说。”汪言没多话,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司机识趣地升起了后座与前排之间的隔音挡板。
车内空间安静下来。汪言没看刘源,视线望着前方挡风玻璃外流动的街景:“东西呢?”
“在这里,汪董。”刘源赶紧把黑色公文夹打开,里面躺着两份印刷装订好的剧本文件,封面设计简洁而专业。
第一份剧本标题:《爱·人间》。第二份剧本标题:《风声》。
“《爱·人间》按您的要求,在保留核心‘爱与尊严困境’的前提下,已完整本土化改编,背景设定在90年代末至2006年的北京老四合院,主角是京剧团退休夫妇。”
刘源快速汇报,“《风声》剧本则完全基于汪董您的创意和构思,由麦家老师与编剧团队一起优化创作完成。”
汪言拿起《爱·人间》剧本,并没有翻开细看,手指在烫金的标题上摩挲了一下。这部电影的原始面貌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前世2012年横扫欧洲各大电影节的艺术电影神作,金棕榈、金球最佳外语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三连冠。
那份震撼人心的力量,那份对生命尊严与情感困境的极致探讨……如今,他要它提前出世,并且打上中国的烙印。
不是为了复制,而是为了创造,在华夏的土壤里开出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花。而它的对手,就是李铵那部披着情色外衣、内里充满争议、即将在明年威尼斯登顶的《色·戒》。
《风声》则是另一把利器。一部节奏紧张、氛围压抑、歌颂地下工作者忠诚与牺牲的主旋律谍战片。它的作用更直接——在票房市场上狙击《色·戒》。
同样是抗战背景,一个正面刚烈,一个暧昧阴郁;一个歌颂真正的中国女性力量,一个……汪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嘲的弧度。
“审核流程要快。”汪言把剧本放回公文夹,“动用加急通道,确保一周内拿到总局批号。”
“明白!我已经和总局剧本规划处的李处长通过气,他也表示这类题材只要立意积极,过审会优先考虑。”刘源连忙点头。
汪言嗯了一声:“剧本你带回去备份存档。原件给我。”
刘源把公文夹郑重地交到汪言手上。车子这时也刚好停下,外面正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标志性大门。刘源先行下车离开。
汪言拿起装着《爱·人间》剧本的文件袋,独自下车,走进了这座中国电影艺术的最高学府。下午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在红墙碧瓦上投下斑驳光影。他轻车熟路地绕过教学楼群,走向导演系那座略显陈旧的小楼。
田庄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汪言敲了敲,推门进去。午后的阳光从老式木窗格斜射进来,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
田庄庄正戴着老花镜看一本电影理论书,桌边烟灰缸里几个烟蒂还在冒着最后一丝青烟。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抬头看见汪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汪导?稀客啊,快请坐!”田庄庄起身,动作带着老派文人的温和客气。他是第五代导演中的翘楚,成名作《盗马贼》、《蓝风筝》奠定了其厚重、冷峻、关注人文关怀的作者导演地位,
在国际上也颇有影响力。只是1992年被禁导10年,开始转向教学,拍片就很少了。
“田老师,打扰您休息了。”汪言坐下。
“客气了,我这儿什么时候都方便。”田庄庄摘下眼镜,搓了搓略有血丝的眼睛。他给汪言倒了杯白开水,“喝水吗?我这儿没好茶。”
“不用麻烦了。”汪言笑笑,直接切入主题,“田老师,我这有部片子的剧本,觉得特别适合您出手。”他将《爱·人间》的文件袋放在田庄庄桌前那本厚厚书上。
“哦?”田庄庄眉头一挑,显然来了兴趣。汪言如今在圈内的地位和眼光是公认的,能让他亲自送上门、还指定导演的剧本,绝非凡品。他拿起文件袋,抽出了剧本。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间或有楼下不知哪个系学生练声的短暂高音。窗外的蝉鸣仿佛也识趣地安静了一些。田庄庄一开始看,速度还算正常。
渐渐地,他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烟灰缸里那半截早就熄灭的烟他忘了扔,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他的表情从平静变得专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看到某个段落时,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拿起旁边的红笔在空白处做了个标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汪言没催促,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办公室地面缓慢移动。他能感受到田庄庄身上那股沉寂已久的、属于创作的能量正在悄然复苏。
终于,田庄庄合上剧本的最后一页,长长地、深不见底地吁了一口气。他把剧本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握在身前,沉默着。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田庄庄才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汪言,里面有惊叹,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般的激动。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你…你哪儿搞来的本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或者说…你脑子里,怎么会装着这样一个故事?”
汪言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灵感来源复杂,但核心是我想看到的‘中国人的爱与尊严’。田老师,您看这个故事,有没有兴趣?”
田庄庄没直接回答,手指在剧本封面上重重地点了两下:“好。太好了。故事好,结构好,人物…绝了!陈树棠和林瑞芳…尤其是林瑞芳,这个角色…”他再次摇头,似乎在消化那种震撼,“这种题材,这种深度和艺术探索…你确定找我拍?”
“放眼国内,除了您,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把这种克制到极致的、内里却如同火山熔浆的‘中国式情感’拍出味道。”汪言语气笃定。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拧动了田庄庄心底某个锈死的阀门。多年未碰导筒的渴望,对这个剧本强烈的艺术共鸣,以及汪言这份毫不掩饰的信任和评价…交织在一起。他眼神里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属于创作者的火焰。
“……我拍!这活儿我接了!”田庄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久违的激昂,“不过,汪言,咱得先讲好!这片子的艺术表达上,你不能干涉我!”这是导演的核心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