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桌上的拉锯战，比预想的还要漫长和艰难。从剧本细节到特效预算，从演员选角到最终剪辑权的归属，每一个条款都像在拔河，双方寸土必争。窗外的阳光从刺目到柔和，再到染上绚丽的晚霞，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汪言感觉自己嗓子眼儿都在冒烟，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保温杯里的龙井续了又续，早已淡而无味。
终于，在一个关于戴维·琼斯章鱼脸特效预算的争论点再次陷入僵局时，汪言抬手示意暂停。“抱歉，我需要透透气。”他声音有点沙哑，但依旧沉稳。
他独自一人走到会议室外宽阔的露台上。傍晚的加州，燥热稍稍退去，带着点凉意的风拂过面庞。巨大的夕阳正缓缓下沉，给迪士尼乐园那片标志性的“米老鼠草坪”和远处的童话城堡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隐约的，还能听到乐园里传来的《小小世界》那甜腻欢快的童声合唱，梦幻得不真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驱散谈判带来的疲惫和紧绷感。掏出手机，置顶的那个聊天框安安静静——这个时间，大理那边应该是深夜了，茜茜大概还在片场赶夜戏？想到她裹着厚厚羽绒服蹲在火盆边烤红薯的样子，汪言心头微微一软。
“汪导也喜欢看加州的落日？”身后传来凯瑟琳·肯尼迪的声音。她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脸上带着长时间谈判后的倦意，递过来一块印着米奇头像的曲奇饼干，“1984年，我陪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先生在这里看《夺宝奇兵》的粗剪样片时，窗外的晚霞也像今天这么红，烧透了半边天。”
汪言没接那块饼干，只是看着远处乐园里那些在暮色中亮起彩灯、呼啸而过的过山车，尖叫声隐隐传来。“凯瑟琳，”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本质的力量，“迪士尼乐园最吸引人的是什么？是这些让人尖叫失声的过山车，是那些惊险刺激的冒险项目。游客们排着长队，心甘情愿地掏钱，买的就是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是逃离日常的惊险体验。他们要的不是一本四平八稳的安全手册。”
他转过头，目光直视凯瑟琳，“电影，尤其是我们正在谈的这部海盗电影，是同样的道理。观众花钱买票，走进黑暗的影院，他们期待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冒险，是咸腥的海风，是朗姆酒的辛辣，是刀光剑影的刺激，是杰克船长那种打破一切规则的疯狂魅力。不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更不是一个穿着海盗服、却只会教小朋友勤洗手讲卫生的模范生。”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汪言下意识地掏出来。是茜茜！
屏幕上跳出来一张新的彩信照片。背景明显是片场的角落，光线昏暗。小姑娘裹在一件臃肿的军绿色大羽绒服里，像个圆滚滚的球，只露出一张小脸，鼻尖冻得通红通红的。
她正蹲在一个烧得旺旺的炭火盆前，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烤得焦黑开裂的红薯，已经啃掉了半边，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她对着镜头，努力想挤出个笑容，但冻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又可怜又好笑。配的文字带着点撒娇的委屈：“王语嫣的江湖第一课：武功是假的，冻死人是真的！烤红薯才是救命绝学！汪言哥哥，谈判打赢了没？我的宝藏还有戏吗？”
看着那张冻得通红却依旧努力搞怪的小脸，汪言脸上紧绷了一天的冰霜，在这一刻骤然融化。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刚打赢了‘烤红薯’的全球独家版权，代价是输给米老鼠一块饼干。亏大了。”
凯瑟琳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汪言的手机屏幕，自然也看到了那张“烤红薯少女”的照片。她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在汪言紧握着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上，以及他手机壳上那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略显幼稚的柠檬挂件——那是茜茜硬给他挂上的，说是“幸运柠檬”。
“汪导，”凯瑟琳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不再是那种标准的商务式，而是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和了然，“你手机壳上挂着的那个……小柠檬？挺特别的。是……女朋友？”她的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和探寻。
汪言将手机屏幕按灭，小心地揣回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个硬硬的柠檬挂件。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远处乐园里已经亮起梦幻灯光的城堡尖顶，夕阳的余晖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种深沉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是我要守护的，”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超越爱情的责任和承诺，“整个江湖。”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凯瑟琳，眼神里的温柔瞬间被谈判桌上那种锐利和专注取代，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柔软只是错觉。“休息够了？关于戴维·琼斯的特效制作，维塔工作室那边提交的新方案，预算比工业光魔最初报价低了15%，而且在生物质感和恐怖氛围的营造上，我觉得更符合我们想要的效果，我们继续谈谈细节？”
凯瑟琳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气场强大到令人心惊的中国导演，看着他眼底那切换自如的柔情与锋芒，最终无奈又带着点钦佩地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汪导。请。” 她知道，这场谈判，迪士尼恐怕要让出更多的“权杖”了。
深夜，比弗利山庄一栋灯火通明的临湖别墅里。汪言一把扯开勒了他一天的领带，随手扔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感觉脖子终于能自由转动了。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间晃动。那份刚刚签署完毕、还带着油墨香味的厚厚协议，被他随意地丢在茶几上。白纸黑字，核心条款清晰无比：
《加勒比海盗》三部曲（《黑珍珠的诅咒》、《聚魂棺》、《世界的尽头》）同步立项开发。
锚点影业拥有核心创意终审权（包括剧本、角色设定、视觉风格）。
约翰尼·德普饰演的杰克·斯派洛船长，保留其标志性的“醉猫步”、玩世不恭的言行及酗酒设定。
由维塔工作室负责戴维·琼斯及其船员的海妖化特效，要求呈现逼真、恐怖且富有奇幻感的章鱼须、甲壳生物质感。
……
他端起酒杯刚抿了一口，扔在沙发上的加密卫星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接通，狮门影业老板古斯塔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像炮弹一样轰了出来，震得汪言不得不把话筒拿远了些：
“汪！！！我的上帝！我刚从《综艺》内线那儿听到消息！是真的吗？你把米老鼠的老巢给掀了？！标题我都看到了——《加勒比海盗》三部曲巨轮启航，掌舵人锁定汪言！锚点影业拿下迪士尼重磅项目！” 古斯塔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汪言晃了晃杯中的冰块，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洛杉矶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映的星河。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声音透过话筒，带着点谈判胜利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古斯塔，标题少了个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遥远的太平洋，落在了东方那个正在片场挨冻啃红薯的小姑娘身上，“是‘汪言和他的小仙女，共同掌舵’。”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更夸张的大笑，几乎要掀翻屋顶：“哈哈哈哈！行！汪！你赢了！够浪漫！要不要我给茜茜在剧本里加个东方美人鱼的角色？神秘、美丽，和杰克船长来点浪漫邂逅？我马上让编剧动笔！”
“加戏？”汪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对方的“好意”，“不如直接给她加片酬，更实在。” 说完，不等古斯塔再嚷嚷，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他走回茶几旁，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果然又有一条新消息，来自置顶的那个柠檬头像。点开，是茜茜发来的一段音频文件。汪言点开播放，小姑娘清脆又带着点得意洋洋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汪言哥哥！张导今天说我吊威亚从天上掉下来的样子，像……像一块烤糊了翻不过来的柠檬派！气死我啦！不过！武术指导大叔偷偷跟我说，我空中转体那一下特别有感觉，说我有天赋！嘿嘿嘿～（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剧组人员的吆喝声）”
想象着她在那头可能叉着腰、又气又笑的小模样，汪言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按下语音键，将手机凑到唇边。窗外的晚风穿过微开的窗户，拂动窗帘，也裹着他低沉含笑的声音，温柔地吹进了话筒：
“威亚翻车算什么？小意思。等着，下次带你在真的海盗船上，跳桅杆。”
窗外，太平洋浩渺无垠，深蓝色的海水在月光下涌动。一阵强劲的海风正从西海岸生成，带着大洋深处的咸腥气息和未知的冒险，坚定地、不可阻挡地涌向遥远的东方。那里，有他的江湖，有他等待守护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