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肯尼迪机场的VIP通道，冷气开得十足，大理石地面光得能照出人影。汪言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捏着登机牌，指关节因为用力有点泛白。他身上那件黑色羊绒西装，料子是好料子，但穿在他身上，硬是给穿出了一种要去干架的紧绷感。墨镜架在鼻梁上，把他眼底那点翻江倒海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就剩下抿紧的嘴角，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儿。
身后跟着的助理小李，推着两个大号的银色Riowa行李箱，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滚出“咕噜噜”的轻响，成了这过分安静的通道里唯一的背景音。
“汪先生，您的湾流G550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登机。”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笔挺制服的地勤主管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双手递上一条温热的消毒毛巾，“航程大约14小时。另外，迪士尼那边的凯瑟琳·肯尼迪女士已经确认，明早9点整，在伯班克总部会议室等您。”
汪言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擦手，指尖划过兜里摩托罗拉V60那磨砂的手机壳。屏幕亮起，锁屏画面正是茜茜一小时前发来的彩信。照片里的大理天龙八部影视城门口，小姑娘梳着个略显松散的古装发髻，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正对着镜头，毫无形象地大张着嘴咬向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背景是“段王府”那朱红刺眼的牌匾。配的文字更是透着一股子娇憨劲儿：“王语嫣已就位！汪大导演，记得带海盗宝藏回来呀～(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柠檬笑脸)”
看着那张鲜活的小脸，汪言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牵了一下。他手指翻飞，快速回了条短信：“宝藏换糖葫芦？这亏本买卖，你汪哥可不做。”
手机揣回兜里，那点笑意也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加勒比海盗这艘船，是时候真正起锚，把航向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了。迪士尼？米老鼠？这回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掌舵的人。
十四个小时的飞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湾流G550的舒适度没得挑，但汪言基本没怎么睡。大部分时间，他都摊开在面前小桌板上那厚厚一摞文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敲打着。
偶尔端起手边助理小李刚续上的热茶——西湖龙井的清香在机舱里弥漫，是他特意从国内带来的，比飞机上那些寡淡的咖啡强百倍——啜饮一口，眼神却依旧锐利得像鹰隼，反复咀嚼着剧本里那些关键情节和谈判桌上的底线。
助理小李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只在他茶杯快空时默默续上热水。他知道老板这次去迪士尼，是要打一场硬仗。
飞机终于在洛杉矶伯班克机场平稳降落。走出机舱门，加州那干燥、带着点汽车尾气味儿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跟纽约的湿冷截然不同。汪言眯了眯眼，适应了下刺目的阳光。迪士尼派来的黑色林肯领航员已经在停机坪旁等候多时。
车子驶入迪士尼总部那片童话般的园区——“Tea Disney”大楼，造型像个巨大的米奇脑袋，透着股孩子气的天真，又带着商业帝国的威严。汪言下车，整理了下西装下摆，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点长途飞行的倦意瞬间被一种近乎狩猎者的专注取代。他带着助理小李，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跟不要钱似的，冻得人胳膊上能起鸡皮疙瘩。巨大的长条会议桌对面，坐着以凯瑟琳·肯尼迪为首的迪士尼谈判天团。市场部、开发部、财务部、法务部……乌泱泱坐了一排西装革履的精英，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星巴克的大纸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带着焦糊味儿的咖啡香气。
墙上挂着的投影仪正嗡嗡作响，PPT上花花绿绿全是图表和数据，核心内容就一个：加勒比海盗主题乐园的游客数据多么喜人，家庭游客占比多么巨大，品牌调性多么需要维护。
“汪导，” 凯瑟琳·肯尼迪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露出标准的八颗牙，“我们非常欣赏您的才华，也理解您对创作主导权的坚持。
但您知道的，迪士尼这块金字招牌，承载着无数家庭的梦想。我们首要考虑的，永远是品牌的普适性和安全性。”她顿了顿，手指点了点投影上杰克船长的形象，“比如，关于杰克·斯派洛船长的设定……他那种醉醺醺、走路摇摇晃晃的形象，是否……嗯，可以适当调整得更为‘健康’一些？毕竟，我们乐园的主要受众是孩子和家庭，我们需要传递更积极的榜样力量。”
汪言没立刻接话。他慢条斯理地从助理小李手里接过自己带来的那个保温杯——没错，就是保温杯，不是星巴克纸杯——拧开盖子，一股清冽的西湖龙井香气瞬间冲淡了些许会议室里浑浊的咖啡味。他吹了吹浮沫，啜饮了一口热茶，动作从容得仿佛在自己家客厅。这副做派，跟对面一排端着一次性咖啡杯的迪士尼高管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无声地彰显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底气。
“凯瑟琳，” 汪言放下保温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投影仪的嗡嗡声，“去年感恩节，你们奥兰多迪士尼乐园里，‘海盗主题餐厅’卖得最火爆的饮品，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跳脱，会议桌对面的人都愣了一下。市场总监赶紧低头翻手里的平板，几秒后抬起头，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呃……是‘黑珍珠朗姆特调’？一款含酒精的鸡尾酒。”
“酒精浓度28%，”汪言接口道，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装在特制的骷髅头造型杯子里，杯沿上还煞有介事地插着一把塑料小匕首。”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扫过对面一张张错愕的脸，“凯瑟琳，还有在座的各位，想想那个画面：多少小朋友，一手举着这‘28度的骷髅杯’，一手搂着乐园里那个模仿杰克船长、同样醉醺醺、走路东倒西歪的人偶，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的父母，接受采访，在门户网站上疯狂晒图，打的标签是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FailyFun！家庭乐趣！”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投影仪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凯瑟琳的助理是个年轻姑娘，似乎觉得这画面太有反差萌，拼命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汪言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给这场沉默伴奏。“观众走进电影院，或者走进乐园，他们要的是什么？是消过毒的、无菌的童话吗？不！”他斩钉截铁，“他们要的是扑面而来、带着咸腥味儿的海风！是刀尖舔血的浪漫和自由！是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疯疯癫癫却又魅力十足的杰克·斯派洛！”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凯瑟琳：“杰克船长可以醉醺醺地走他那标志性的‘醉猫步’，可以满嘴跑火车，可以看起来像个不靠谱的混蛋，但唯独不能像个拿着牙刷、教小朋友讲卫生的幼儿园老师！那还是海盗吗？那是保姆！”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砸得迪士尼的精英们有点懵。凯瑟琳脸上的标准笑容也僵了僵。
汪言没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朝助理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立刻起身，将三份沉甸甸、装订精美的文件分发到迪士尼谈判团每个人的面前。
“至于三部曲的规划，”汪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这是我代表锚点影业提出的完整方案。”他指了指桌上那三份加起来足有几百页的文件，封面上是锚点影业醒目的Logo，盗：聚魂棺》、《加勒比海盗：世界的尽头》。
“我要的不是拍一部，看看票房，再决定要不要拍第二部的赌局。”汪言环视众人，眼神锐利，“我要的是一艘龙骨相连、从设计之初就注定要远航万里的巨舰！杰克船长的神秘罗盘指向何方？戴维·琼斯那颗被锁在箱子里的心脏藏着什么秘密？飞翔的荷兰人号的诅咒如何打破？这些伏笔，”他用力点了点桌面，“必须像最老练的海盗打出的绳结，从第一部开始就埋下，首尾相连，环环相扣！等到第三部解开的那一刻，观众才会觉得酣畅淋漓，觉得值回了票价和时间！”
迪士尼的开发部主管，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拿起最上面那份《黑珍珠的诅咒》的剧本大纲，语气带着质疑：“汪导，恕我直言，一次性投入开发三部曲，这风险太大了！环球影业的《木乃伊》系列，续集票房就出现了明显的下滑，这教训……”
“《木乃伊》？”汪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随手从旁边助理小李递过来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最新的《好莱坞报道者》杂志，“啪”地一声甩在会议桌上。封面头条是加粗的爆炸性标题：《猫鼠游戏》全球票房狂飙突破5.8亿美元！汪言监制神话再续！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个醒目的标题，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缓缓扫过对面每一张脸：“我汪言监制或导演的项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让投资人赔过钱。一个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分量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搞砸了，票房扑街了，你们尽可以拿着数据，狠狠拍在我脸上。但是现在，”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斩钉截铁，“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会议室里，我的名字，就是‘成功’和‘票房保证’的代名词！”
绝对的自信，近乎狂妄，却又建立在无可辩驳的事实基础上。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和一些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凯瑟琳·肯尼迪摘下她的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汪言很久，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汪，”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疲惫，也带着点奇异的轻松，“你知道吗？你比当年跟史蒂夫·乔布斯谈判版权时还难搞。”
汪言重新端起他那格格不入的保温杯，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扬起的嘴角：“谢谢夸奖。所以，我们……合作吗？”他呷了一口温热的龙井，茶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