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1999年深秋。雾气如同巨大的、湿冷的灰色手掌,从太平洋的方向缓缓探入城市,缠绕着电报山陡峭的街道,浸染着维多利亚式建筑的彩色外墙,也笼罩在《当幸福来敲门》剧组每一个人的心头。
“cut!”汪言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穿透了诺布山(Nob hill)清晨的薄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监视器屏幕里,威尔·史密斯饰演的克里斯·加德纳,正拉着小演员蒂莫西(tiothy,饰演儿子克里斯托弗)的手,步履沉重地走在陡峭的上坡路上。他们身后拖着那个标志性的、装着全部家当的笨重医疗仪器行李箱。威尔脸上的表情——那种被生活碾碎后强行拼凑起的麻木、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绝望以及对身边儿子下意识的保护欲——精准得令人心碎。
“太棒了!威尔,蒂莫西,这条过了!”副导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由衷的赞叹。
片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工作人员们裹着厚外套,搓着手,呼出的白气迅速融入雾气中。威尔松开蒂莫西的手,没有立刻去看回放,而是蹲下身,平视着小男孩:“刚才那段路,我走得太快了?有没有扯到你?”
蒂莫西摇摇头,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没有,威尔爸爸!你抓得很紧!像真的爸爸一样!”他叫得极其自然,仿佛这个称呼已经深入骨髓。
威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复杂的笑容,揉了揉蒂莫西被雾气打湿的头发:“好小子。”他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导演的身影。
汪言正站在监视器旁,裹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形在雾气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朝威尔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威尔走过来,和他一起看回放。
“怎么样,导演?”威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尽管外界将他视为“票房毒药”,但在汪言的片场,他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严苛的尊重和对表演本身的极致追求。这种压力,反而让他找回了久违的、属于演员的纯粹。
“无可挑剔。”汪言指着屏幕上威尔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这里,当路人投来鄙夷的目光时,你下意识地把蒂莫西往身后挡的动作,还有你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特写……教科书级别的细节。奥斯卡级别的绝望,威尔,你演活了。”
威尔松了口气,随即苦笑:“绝望……这个我现在倒是信手拈来。”他指的是自己现实中的处境,《飙风战警》的惨败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汪言闻言,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罕见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压低声音:“说真的,威尔,看着你和蒂莫西的默契,我有时候真得好好想想……你确定没在哪个疯狂的派对上犯过什么原则性错误?比如,在某个平行时空,真的有个叫蒂莫西的儿子?”
威尔先是一愣,随即被汪言的“冷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笑声驱散了些许。他用力拍了拍汪言的肩膀:“汪导,你这笑话可比旧金山的雾还冷!不过……”他看向不远处正被助理裹上厚毯子、捧着热可可小口喝的蒂莫西,眼神柔软,“这小子,确实有种魔力。”
就在这时,片场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航员SUV停在了警戒线外。车门打开,刘小丽和刘艺菲(茜茜)走了下来。十二岁的茜茜穿着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围着嫩黄色的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褪去了不少孩童的稚气,眉眼间初绽的少女清丽在雾气中格外醒目。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忙碌而略显压抑的片场,目光很快锁定了汪言的方向,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挥了挥手。
“汪言哥哥!”
汪言脸上的冷峻瞬间融化,快步迎了上去:“阿姨,茜茜,怎么过来了?这边又冷又乱。”
“茜茜学校今天教师发展日,放假。”刘小丽笑着解释,将手里一个保温袋递给汪言,“想着你们拍外景辛苦,带了点热汤和点心过来。”
“谢谢阿姨。”汪言接过,目光落在茜茜身上,“冷不冷?”
“不冷!”茜茜摇摇头,大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片场,最后落在不远处正在补妆的威尔·史密斯身上,小声问:“汪言哥哥,那个就是演爸爸的黑人叔叔吗?他看起来……好高好帅啊!”语气里带着少女天然的、对明星的憧憬。
“汪!我的上帝!看看这是谁来了!”一个夸张的大嗓门插了进来。弗兰克·古斯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红光满面(显然刚在保姆车里喝过咖啡加威士忌),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茜茜,“我们的小公主!刘!你女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瞧瞧这气质,这镜头感!天生的明星坯子!”
他热情地转向汪言,眼神闪烁着精明的光:“汪!你看!我们正好缺一个地铁站里擦肩而过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路人女孩!就一个镜头!几秒钟!让茜茜客串一下怎么样?本色出演!绝对能成为电影里最清新的亮点!观众会爱死她的!”
刘小丽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婉拒。她并不希望女儿过早接触这个复杂的圈子。
“好啊!”茜茜却已经脆生生地答应了,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妈妈,我想试试!就几秒钟,好不好?”她仰头看向刘小丽,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刘小丽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看汪言。汪言沉吟了一下,对古斯塔说:“只有一个镜头,地铁通道,远景,侧脸,不能有台词,不能给特写。而且,必须用自然光,不打扰她正常生活节奏。”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古斯塔拍着胸脯保证,“就一个美丽的剪影!像天使路过人间!我亲自安排!”
拍摄安排在第二天下午,联合广场(Union Square)附近的一个地铁站通道。汪言特意清场,只留下必要的摄影和灯光(自然光为主)。茜茜穿着自己的米白色大衣,围着嫩黄色围巾,长发自然垂落。汪言没有给她任何指示,只让她像平时放学回家一样,自然地走过那条通道。
“A!”
茜茜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没有刻意的表演,没有寻找镜头的痕迹。她只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脚步轻快而带着少女特有的韵律感。通道里略显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嫩黄色的围巾像一抹温暖的亮色。当她走到通道中段时,一阵穿堂风拂过,吹起她几缕发丝,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拢了一下,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未经雕琢的纯净美感。
“cut!”汪言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监视器前,汪言看着那个定格的画面——少女拢发的瞬间,眼神沉静,侧颜在光影中美好得不真实。他心中巨震。前世,他见过三十岁后的刘艺菲,那份历经沉淀后的从容与仙气。但此刻镜头里十二岁的她,展现出的是一种更原始、更灵动的天赋。那种面对镜头时毫无杂念的松弛感,那种将自身气质与镜头语言自然融合的能力,是无数演员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茜茜是块真正的璞玉,前世只是欠缺了顶级导演的耐心雕琢和更系统、更早的专业训练,才让这份天赋的完全兑现延迟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