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在晨露里泛着青时,思砚已经蹲在薄荷田边掐尖了。新抽的嫩芽绿得发亮,指尖掐下去,冒出点清凉的汁,混着露水沾在指腹上,像抹了层薄荷膏。竹篮很快就堆起小半筐,绿得像把揉碎的春,透着股醒人的香。
“够炒一盘了。”苏晚提着水壶过来,壶嘴往下倾斜,水流细得像线,慢慢渗进薄荷根旁的土里。“今天晌午做薄荷炒蛋,”她笑着说,“你外婆说天热了,吃点凉的舒坦。”她瞥见竹篮沿沾着的野菊瓣,“又去后山摘花了?画案上的瓶插刚换过呢。”
思砚的脸有点热,早上路过野菊地时,忍不住掐了两朵最艳的,黄灿灿的,正好配画案上的竹图。“给苏姨插在鬓角,”他把花往苏晚耳边送,被她笑着躲开,“别闹,我去给来老先生送新采的薄荷,他说最近总上火。”
林砚扛着竹梯从院外进来,梯阶上还沾着槐树叶。“该摘槐花了,”他把梯子靠在老槐树上,“张婶托我留两串,说要给她小孙子做槐花糕。”他往思砚手里塞了个竹钩,“钩高处的,那边的花瓣肥。”
思砚爬上梯子,槐花的甜香扑面而来,有点发腻,却让人心里踏实。他用竹钩勾住枝桠,轻轻一拧,一串雪白的槐花就落进竹篮里,花瓣上的露水溅在手腕上,凉丝丝的。“小心点,”林砚在
思砚笑着应着,想起去年摔进薄荷田的窘样,苏晚跑过来扶他,裙摆沾了满是绿汁,被外婆笑“两个人都像从薄荷水里捞出来的”。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竹篮里,槐花的白泛着金,像撒了把碎星星。
上午,来老先生带着个新的砚台镇纸过来,是块青石雕的竹节,冰凉的石质里透着温润。“给你的,”他把镇纸放在画案上,压住思砚刚写的字,“夏天纸容易卷,用这个压着稳。”思砚摸着竹节的纹路,雕得和真的一样,连竹节上的细毛都栩栩如生。
“画幅《夏景图》吧,”来老先生指着窗外,“把薄荷田、老槐树、凉棚都画进去,再添只蝉,就有夏天的声气了。”思砚眼睛一亮,确实该画幅夏天的画了,薄荷的绿、槐花的白、蝉的翅,想想就热闹。
他铺开新宣纸,先勾勒凉棚的竹架,藤条的缠绕得画得松些,像被风吹得晃。笔尖在纸上走,凉棚下的竹凳、晾架上的布帘、田边的水桶,都慢慢显形,连外婆的蒲扇落在竹椅上的影子,都留了道浅浅的墨痕。
“蝉得画在槐树枝上,”林砚蹲在旁边看,手里削着个竹制的蝉笼,“翅膀得薄,像能透光。”他用刻刀在竹笼上刻出细缝,“这样蝉才透气,不会闷死。”思砚点头,蘸了点淡墨,在槐枝上画了只蝉,翅膀的纹路细得像发丝。
苏晚端来刚冰镇的薄荷水,放在画案边的竹碟里。“加了点蜂蜜,”她笑着说,“解暑。”她看着画里的凉棚,拿起笔添了几笔:“布帘得飘起来,像有风在吹。”她的笔尖很轻,布纹的褶皱画得自然,像真的被风吹得鼓起来。
午后下了场雷阵雨,雨点打在凉棚的芦苇席上,发出“噼啪”的响,像在敲小鼓。思砚趴在画案上,看雨丝落在画里的薄荷叶上,像给那些绿镀了层亮。他突然想添只躲雨的麻雀,缩在凉棚的竹架下,羽毛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麻雀画得像,”来老先生在旁边点评,“眼睛里得带点慌,才像赶上下雨的样子。”思砚赶紧调了点浓墨,在麻雀眼里点了点,果然活了过来,像真的在东张西望。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画案镀了层金。思砚把画晾在晾架上,和《薄荷田》并排着,画里的夏景和窗外的晚霞重叠在一起,蝉的翅、槐的花、飘的帘,都像活了过来,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混着雨后的潮。
林砚的蝉笼已经做好了,挂在凉棚的竹钩上,竹条的缝隙里能看见外面的天。“等逮了蝉放进去,”他笑着说,“让它给咱们唱夏天。”苏晚在灶房炒薄荷炒蛋,香气漫了满院,和槐花香缠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歌。
思砚看着画里的夏景,突然觉得这竹篮里的琐碎——薄荷的绿,槐花的白,蝉的翅,还有身边人眼里的暖,都像这雨声,看着会停,却早就在心里留下了印,把日子染得透亮。他知道,往后的夏天里,这画会陪着他们听蝉鸣,看雨落,尝薄荷的凉,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写成最踏实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