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在画案上立起来的第三日,思砚终于敢用那支狼毫画竹节了。笔尖蘸了浓墨,在宣纸上顿下去,再轻轻一提,一个圆劲的竹节便显了形,比前几日歪歪扭扭的模样顺眼多了。晨光透过布帘,在竹节旁投下淡淡的影,像真的有阳光从竹叶间漏下来。
“这节痕画得像,”林砚扛着捆新砍的竹枝从院外进来,竹枝带着露水的湿,“张叔说这竹适合做画筒,比槐木轻,背着不累。”他把竹枝靠在画案边,拿起思砚的画看,“就是竹叶太散,像被风吹乱的头发,得聚点。”
思砚看着画里翻飞的竹叶,确实有点乱。他想起后山的竹丛,叶片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斜,像被同一片风梳过。“苏姨,”他朝灶房喊,“院里的竹凳腿,是不是也有这种斜纹?”苏晚端着淘米水出来,闻言笑:“可不是,你林叔编竹筐时,总说‘顺纹才结实’。”
苏晚把淘米水往薄荷田浇,水珠落在新叶上,滚成小小的银球。“画竹叶得顺着长势,”她指着竹凳的纹路,“你看这竹篾,都是往一个方向走,才有劲。”思砚点头,蘸了淡墨,重新画竹叶,果然整齐了些,像被风梳过的头发,透着股顺溜劲。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新竹枝编小篮子,手指灵活地穿梭,竹条在她膝间变成个小巧的圆。“你娘也爱编这个,”她把篮子往思砚面前递,“说‘竹有节,人得有骨’,编竹时最忌急,一急就断。”思砚接过篮子,竹条带着淡淡的青香,像藏着春天的劲。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幅郑板桥的竹图拓本过来,墨色苍劲,竹叶如剑。“你看这用笔,”他指着竹枝的飞白,“笔锋要像劈柴,下去就收不住,才有气势。”思砚握着新笔,学着拓本的样子,笔锋斜着劈下去,纸上果然出现道利落的墨痕,像真的有竹叶划过。
“有进步,”来老先生点头,“但还缺股野劲,你娘画的竹,根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像她种薄荷,别人说地不好,她偏要种出个样来。”思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滴晕开,像颗小小的泪。
林砚在旁边打磨竹制画筒,砂纸蹭过竹面,发出“沙沙”的响。“别听老先生的,”他笑着说,“你画的竹有你的样,软乎乎的像薄荷,也挺好。”苏晚在旁边缝竹篮的布底,闻言也笑:“各有各的好,野竹有野竹的劲,家竹有家竹的暖。”
思砚看着画案上的竹图,突然觉得林砚说得对。他画的竹,确实没拓本上的凌厉,却带着点薄荷田的软,竹枝旁还藏着朵小雏菊,是他偷偷添的,像院角那丛总缠着竹生长的野菊。“这样也挺好,”他喃喃道,笔尖在菊瓣上轻轻点了点,添了点暖意。
晚饭时,灶房飘来竹筒饭的香,是苏晚做的,糯米混着松蘑碎,装在新砍的竹筒里蒸,竹香混着米香,像把山林的暖都装进了碗里。思砚捧着竹筒,看见林砚的竹制画筒已经做好了,放在画案上,筒身刻着圈竹叶,和他画里的很像。
“给你的,”林砚把画筒往他面前推,“以后出去写生,就能装下大张的纸了。”思砚摸了摸画筒的竹纹,凉丝丝的,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夜里,思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竹影在风里轻轻晃,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念一首关于坚韧的诗。他想起画案上的竹图,想起娘的拓本,想起林砚的画筒,突然觉得,这竹影里的墨痕,不仅是画,更是日子——有拓本的凌厉,有野菊的软,有竹节的硬,也有画筒的暖,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刻成了独特的模样。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画筒上,竹纹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像流动的水。思砚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会用新笔画更多的竹,有的带着野劲,有的沾着菊香,会把林砚的画筒装满,会把外婆的竹篮填满,让这竹影里的暖,像竹筒饭的香,在岁月里慢慢发酵,变得越来越醇厚,越来越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