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松针上时,思砚已经提着竹篮站在后山的松下了。昨天下过雨,松软的腐叶土里冒出不少灰蘑菇,伞盖裹着层湿泥,像藏在土里的小灯笼。他蹲下身,小心地捏住菌柄往上提,“噗”地一声,连带着点泥土拔出来,菌褶白得像撒了层粉。
“慢点拔,”林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手里的竹篮已经半满了,“别把菌丝扯断了,不然明年就长不出了。”他教思砚用小铲子沿着菌根划一圈,“这样既不伤根,又能把泥弄干净。”思砚学着做,果然利索多了,蘑菇在篮子里堆得越来越高,带着股潮湿的土香。
苏晚在溪边洗刚采的薄荷嫩尖,水在石槽里哗哗响,把叶片上的泥冲得干干净净。“这薄荷得用井水湃着,”她把洗好的芽放进竹篮,“等会儿做蘑菇汤时放进去,鲜得能掉眉毛。”思砚凑过去闻,薄荷的清混着菌子的香,在晨雾里漫开,像把春天装进了竹篮。
回去的路上,林砚突然停住脚,指着陡坡上的几丛野草莓:“红透了,摘点回去。”思砚攀着石头爬上去,草莓的红在绿叶里闪,摘一颗放进嘴里,甜得发齁,带着点酸,比镇上买的糖画还鲜。他摘了满满一小捧,用荷叶包着放进竹篮,和蘑菇、薄荷挤在一起,热闹得像个小集市。
外婆正在灶房烧火,看见他们回来,赶紧接过竹篮:“这蘑菇真新鲜,伞盖都没破。”她往灶里添了根松柴,“用松针垫底蒸,能去土腥味,你娘小时候就爱这么吃。”思砚想起娘的样子,大概也像苏晚这样,蹲在溪边洗薄荷,发梢沾着水珠,眼里闪着光。
林砚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咚咚”响,和灶房的柴火声、苏晚择菜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踏实的晨曲。思砚坐在画案前,铺开新宣纸,想把竹篮里的热闹画下来——蘑菇的圆,草莓的红,薄荷的绿,还有荷叶的卷边,都得画得活泛点。
“汤快好了,”苏晚在灶房喊,“来尝尝咸淡。”思砚放下笔跑过去,砂锅里的汤泛着奶白,蘑菇浮在上面,薄荷芽打着旋,香气把人裹得紧紧的。他舀了勺,鲜得舌头都要化了,菌子的厚混着薄荷的凉,在喉咙里化成股暖,从胃里一直热到心里。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幅新画过来,是幅《松菌图》,墨色浓淡相宜,菌褶的纹路像真的一样。“给你参考,”他把画摊在画案上,“画菌子要‘虚中见实’,伞盖边缘得淡,菌柄要沉,像沾着露水。”思砚对比着自己的画,果然伞盖画得太实,没了灵气。
“用淡墨晕染边缘,”来老先生握着他的手示范,笔尖轻轻扫过纸面,留下层朦胧的灰,“这样就有雾裹着的感觉。”思砚学着画,果然顺眼多了,竹篮的藤条也换了种笔法,交叉处留了点空白,像阳光漏下来的影。
苏晚端来刚蒸好的槐花糕,放在画案一角。“配着薄荷茶吃,”她笑着说,“来老先生,您尝尝我新腌的糖蒜,就糕吃解腻。”来老先生拿起一瓣,咬了口:“酸甜正好,比镇上酱菜铺的强。”思砚看着他们说话,突然觉得这场景也该画下来——画案上的画,竹篮里的草莓,凉棚下的笑,都像浸了蜜。
傍晚收工时,竹篮的画已经快完成了。思砚在篮底添了片松针,是早上摘蘑菇时掉进去的,细得像根银线。“这细节加得好,”来老先生点头,“画要‘藏’,把日子里的小零碎藏进去,才耐得住看。”他从包里掏出本《菌谱》,“给你,上面记着各种菌子的样子,画画时能照着看。”
思砚把画晾在晾架上,和《薄荷田》并排着。夕阳的光落在纸上,竹篮里的菌子仿佛在发光,草莓的红透着暖,薄荷的绿带着凉,像把整个后山的晨雾都收了进去。林砚在收拾工具,苏晚在给画框掸灰,外婆坐在竹椅上数今天的草莓,说“够做两罐草莓酱”。
夜风带着松柴的香吹进来,画里的竹篮在暮色里静静卧着,像个藏满秘密的宝盒。思砚摸着《菌谱》的封面,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就像这竹篮,看着普通,却装满了山的馈赠、手的温度、笑的甜,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酿得像蘑菇汤一样,醇厚而绵长。
他知道,明天还会提着竹篮去后山,还会画更多的菌子和草莓,还会看着身边的人在凉棚下说笑,把这些细碎的暖,都藏进画里,藏进心里,让岁月像这竹篮里的香,越沉越浓,越久越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