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歉疚,“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艾言知用力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要说对不起……永临,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啊……”
年永临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他想起了在破庙里,她用那些奇怪的法子给他处理伤口时的认真;想起了在别院,她对着月光吹奏那支他听不懂的曲子时的落寞;想起了在边关,收到她字迹娟秀的书信时的安心;想起了烽火中重逢,她眼神里的担忧与坚定……
这一生,他背负了太多责任,活得太累,太压抑。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卸下所有防备,感受到一丝真正的温暖与理解。她懂他的家国情怀,懂他的身不由己,懂他看似冷漠下的深情。
“言知……”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唇边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那笑意比天边的霞光还要温柔,“此生……幸得……知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垂落下去。他的头靠在她的颈窝,呼吸戛然而止。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从他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艾言知僵在原地,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那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剜开了她的心脏,让她痛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知我……”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默念,渴望着他的理解。如今,他终于说了,用他的生命,印证了这份“知我”。可她宁愿不要这份深刻的懂得,宁愿他只是那个负隅顽抗的将军,宁愿他能自私一点,活着回来。
风从宫阙间穿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血污与尘土。远处,传来叶安明压抑的哭声,还有孤峰老人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叹息。
艾言知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在年永临冰冷的发丝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不止,浸湿了他的衣襟,也浸湿了她自己的心。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和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爱人。山河光复,仇敌尽灭,可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抱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守着这份来得太迟、去得太快的“知我”,直到夜色将他们完全吞没。
夜色如墨,泼洒在皇城的每一寸角落。宫墙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昏黄的光线下,艾言知的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夜色吞噬。
她依旧抱着年永临,指尖一遍遍抚过他冰冷的脸颊,那里曾有过战场上的风霜,有过面对她时的微热,此刻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想起他说“幸得知我”时的眼神,那般满足,那般释然,仿佛一生的重担都在那一刻卸下。可这份释然,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知我,可你怎知我要的不是江山稳固,而是你活着?”她对着他冰冷的唇瓣低语,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穿越千年而来,孑然一身,遇见你,才觉得这乱世有了牵挂。你走了,我这牵挂,该往何处放?”
叶安明远远站着,背过身去,用袖子死死捂着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他跟着将军多年,见惯了生死,却从未见过这般撕心裂肺的场景。将军守了一生家国,最终却没能守住自己的爱人,而艾姑娘,分明是将军生命里唯一的光,如今这光,怕是要灭了。
孤独在峰拄着剑,望着天边寥寥几颗星子,眸中是化不开的悲悯。他活了近百年,见惯了江湖恩怨、王朝更迭,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可此刻看着那对相拥的身影,竟也觉得喉头发紧。所谓“知我”,原是这般甜蜜又残忍的牵绊,懂得有多深,失去时就有多痛。
风更紧了,卷起艾言知散落的发丝,缠在年永临的衣襟上,像是舍不得分开的藤蔓。她忽然想起初遇时的风雪夜,他躺在破庙的草堆里,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寒星般警惕。那时她怎会想到,这个身负重伤的陌生人,会成为她此生最深的执念。
她缓缓抬手,将他半睁的眼睛轻轻合上。“永临,睡吧。”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平静,却比哭声更让人揪心,“剩下的路,我替你看看。这江山,你用命护下的,我会看着它安稳下去。”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站起身,转身看向叶安明。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还挂着泪痕,可眼神里的脆弱却已被一种坚韧取代。
“叶护卫,”她开口,声音虽哑,却异常清晰,“烦请你……寻一副上好的棺木。”
叶安明猛地回头,见她挺直了脊背,迎着猎猎夜风,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他喉头滚动,重重叩首:“属下……遵令。”
艾言知没有再看地上的人,只是望着皇城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那里曾是权力的漩涡,是年永临一生挣扎的地方,如今尘埃落定,却只剩她一人,守着这份“知我”的记忆,走向未知的前路。
夜色里,仿佛又响起那句低语,穿过烽火,越过生死,在她耳边萦绕不散——
“知我者,谓我心忧……”
而她的忧,从此只剩一个名字,刻在骨血里,伴余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