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永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软。这些年,他习惯了独自扛起一切,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习惯了用沉稳冷静的外壳包裹自己。父母早逝,家族重任压在肩头,朝堂波谲云诡,边关烽火连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不敢流露半分脆弱。可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从风雪夜破庙里闯入他生命的孤女,却总能轻易看穿他的伪装,总能用最简单的话语,触碰到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的力道有些大,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言知……” 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这里太危险了,等我伤好些,就让叶安明送你去江南,那里有年家的产业,安稳。”
艾言知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了一块冰。她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手,便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受伤:“所以,在你心里,我终究是那个需要被安置、被保护的人吗?你信不过我能与你共渡难关,是吗?”
“不是的!” 年永临急忙否认,眉头紧锁,“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我这条命早已系在疆场,系在年家,系在这万里河山,随时可能……”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两人都懂。
“随时可能怎样?随时可能马革裹尸,客死他乡?” 艾言知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年永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享你的安稳,还是为了看你将我远远推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的责任,知道你的担当,我从未想过要你为我放弃这些。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哪怕只是端一碗药,递一块布,哪怕只是站在帐外,知道你安好,我便安心。”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
年永临的心像是被那泪水烫穿了一个洞,所有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动作太急,牵扯到左肩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抱着她,不肯松开。
艾言知撞在他未受伤的一侧胸膛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男子的气息,心中所有的委屈、担忧、思念瞬间决堤。她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压抑多日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年永临……” 她哽咽着,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血里。
“我在。” 他低低回应,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感受到她的依赖与眷恋,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被人如此需要的感觉。这感觉太过温暖,太过诱人,让他几乎要溺毙其中。
他多想就这样抱着她,告诉她,他有多欢喜她的到来,有多珍视她的陪伴,有多渴望能卸下所有重担,只做她一人的年永临。他甚至想过,待战乱平息,便奏请圣上,以十里红妆,将她娶进门,护她一生安稳。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现实狠狠击碎。权相在朝,虎视眈眈;外敌环伺,战火纷飞;年家根基虽深,却也树敌无数。他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将她拉入这漩涡之中?若有朝一日,他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怀中的温软让他眷恋,肩上的责任却让他清醒。
他缓缓松开手,捧起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她的眼睛红肿,像受惊的小鹿,看得他心头发紧。“言知,”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藏着化不开的痛楚,“听我说,战事胶着,前路未卜。我给不了你安稳,更给不了你承诺。留在我身边,对你而言,太冒险了。”
艾言知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决绝,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希冀,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奈,可这实话,却像冰锥一样扎在她心上。
“所以,你终究是不愿……” 她想问“不愿知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何必再问?他的顾虑,他的隐忍,她又何尝不知?只是知道,不代表不痛。
年永临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看着她眼底那抹迅速黯淡下去的光,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发现所有语言都苍白无力。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正如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伴随着远处隐约的号角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两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艾言知慢慢低下头,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帐门,没有回头。
年永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缓缓靠回榻上,闭上眼,眼前却全是她含泪的眼,是她那句“我想陪着你”。
他伸出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可这温暖,却像握不住的沙,终究要从指缝溜走。
同处一室,共沐一室灯火,心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家国责任,隔着不敢言说的深情与无奈。
这一夜,年永临彻夜未眠。伤口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煎熬,他知道,他又一次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
而帐外不远处的偏帐里,艾言知坐在灯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手中那方素笺上,晕开了墨迹。纸上是她白日里写下的句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曾那么渴望他的“知我”,可当他真的懂了她的心意,却只能选择推开她时,这份“知”,便成了最深的折磨。
夜风穿过营帐,带着北境特有的寒意,吹得灯烛摇曳不定,如同两人此刻,在爱与责任的边缘,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