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华屏住呼吸。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起放大镜,如同最耐心的考古学家,一点一点地观察、记录、分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台下观众屏息凝神,连汪文峰都暂时忘记了愤怒,死死盯着曹文华的动作。
终于,曹文华动了!
他拿起最细的羊毫笔,蘸取极稀薄的特制揭裱液,动作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精准地点在画心边缘一处极其微小的翘起绢丝下方!液体迅速渗透!随即,他手腕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稳定地一抖——嗤!一声轻不可闻的剥离声!一小片粘连的、无关紧要的旧衬纸被完美揭下!露出底下相对完好的绢底!
“好!”台下有懂行的专家忍不住低呼出声!这一手“点揭”功夫,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和超绝的稳定力,根本做不到!
紧接着是清洗!他用特制的棉签,蘸取极其微量的离子水,如同绣花般一点点擦拭画心污垢。动作快而稳,每一次擦拭都精准避开墨线!污垢褪去,原本暗淡的墨色竟隐隐透出一丝内敛的光泽!
然后是最关键的接笔补色!他调制的颜料,色泽与古画剥落处的底色分毫不差!他拿起一支极细的鼠须笔,凝神静气。笔尖落下!不是描!不是填!而是如同画作本身的延伸!笔锋的转折、墨色的浓淡枯湿、线条的力度气韵……与残存的范宽笔意浑然一体!仿佛那断裂的线条从未中断,那剥落的墨色从未消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流逝。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支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毛笔上!看着那些断裂的山峦重新连绵!看着枯死的树木焕发生机!看着模糊的溪流重新奔涌!
当最后一笔落下,曹文华轻轻搁笔。额角已被汗水浸湿。他面前,那幅原本残破不堪的《溪山行旅图》摹本,虽仍有残缺,但主体山势已然贯通,气韵磅礴重现!墨色沉厚,笔力雄强!一股属于北宋山水的浩然之气,透过千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惊叹!如同要将穹顶掀翻!
“神乎其技!”
“范宽再世!”
“这才是真正的修复!”
汪文峰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彻彻底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笑话!
“不……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疯狂!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台上那幅被修复得焕然一新的画作,又看向被众人簇拥、如同英雄般的曹文华!一个恶毒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颁奖环节成了闹剧。汪文峰拒绝上台,在一片嘘声中狼狈离场。曹文华被热情的记者和同行团团围住,闪光灯几乎将他淹没。
深夜,喧嚣散尽。曹文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文物局分配给他的临时工作室。那幅修复好的《溪山行旅图》摹本被珍而重之地锁进恒温恒湿保险柜,等待第二天正式移交入库。
他刚坐下,准备喝口水,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汪文峰,脸上挂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讨好与阴冷的笑容。
“曹博士,恭喜。”汪文峰的声音干涩,“今天……是我输了,心服口服。”他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点心意,算是赔罪,也是……对您修复技艺的敬意。”
曹文华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看到汪文峰那近乎卑微的姿态,又想到两家祖上的渊源,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汪顾问客气了。”
汪文峰没再多说,深深看了曹文华一眼,转身离开。那眼神,让曹文华心头莫名地一跳。
礼盒里是一套昂贵的进口绘图笔和一本精装画册,看起来并无异常。曹文华随手将礼盒放在工作台上,便伏案整理起今天的修复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水汽蒸发的“嘶嘶”声从礼盒方向传来!曹文华猛地抬头!只见礼盒缝隙中,正缓缓逸散出一缕缕无色无味的淡淡白烟!
化学溶剂!高挥发性!针对古书画的毁灭性腐蚀剂!
曹文华瞳孔骤缩!猛地扑向保险柜!但已经晚了!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布帛被强酸腐蚀的声响从保险柜内部传来!紧接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和化学药剂刺鼻气味的白烟从柜门缝隙中汹涌而出!
曹文华颤抖着手打开保险柜——里面,那幅他耗尽心血修复的《溪山行旅图》摹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碎裂!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仅仅几秒钟,便化作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灰烬!
“不——!!!”曹文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第二天,京都各大报纸头版头条!
《惊天内幕!修复大师曹文华监守自盗!国宝摹本离奇焚毁!》
《是失误还是阴谋?曹文华或面临巨额赔偿和刑事指控!》
配图是曹文华工作室里那堆刺目的黑色灰烬,以及他失魂落魄被警方带走的照片。
汪文峰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喧嚣的街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怨毒的笑意。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纳兰先生吗?您要的‘钉子’……已经钉进去了。曹文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