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云那石破天惊的“四不像”论断落在大厅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巨浪!那份基于史料的铁证(形制非方四寸、铭文错乱),瞬间撕裂了之前所有关于“传国玉玺”真伪的迷障。
整个“天下钱庄”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无数道或震惊、或恍然、或失落的目光聚焦在那方蓝田玉玺之上。杜老板(藏家)的脸色更是由急切期盼的涨红褪尽为一片灰白,捧着玉玺的双手微微颤抖。这价值天壤之别的落差,让他瞬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然而,就在这尘埃似乎即将落定的死寂时刻——
“等等!”
一个熟悉而略带威严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只见文物局副局长许宇辉皱着眉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甘:
“这位小兄弟的分析……确有独到之处。但仅凭《史记》一段孤证和一个不合尺寸的猜测,就完全否定一件具有极高历史艺术价值的古物,是否过于武断和草率?” 他刻意将陈云的论断定位为“猜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历史考证需要更严谨、更全面的实证链,而非一鳞半爪的推断就能下结论!” 显然,这位许局长不愿轻易放弃自己对“皇室重器”的判断,亦或是不满陈云再次打乱了他可能的“变通操作”空间(比如私下交易甚至“交流”至国外?)。
许宇辉话音未落,南湖省文物局长兼省博馆长赖昌华也霍然起身!这位以学识渊博着称的老者神情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学术严谨,声音沉稳而清晰:
“我完全认同这位小兄弟的观点!” 赖昌华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那方玉玺,“《史记·李斯列传》乃第一手历史文献,其记载是基石!‘方四寸’与铭文的具体区别,绝非孤证!除此之外,大量秦汉金石、舆服、志书乃至历代文人笔记中关于传国玺的形制特征,虽细节或异,但其‘方四寸’的核心规制屡见不鲜,这是无可辩驳的史实支撑!此印……” 他指了指杜老板手中的玉玺,“尺寸不合,铭文错乱,足以将其排除于秦始皇传国玉玺之列!”
“赖公高见!” 一旁闭目养神的赵福来此刻也猛地睁开眼,声音洪亮如钟,他那双阅尽千帆的老眼中闪烁着洞察世事的精光,“真假传国玉玺?早已随历史风烟消散于无形了!元帝蒙尘,伯颜毁玺磨平以赐宗亲……史有明载,其正主早已化作尘埃!”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语气带着一种悲怆的豪迈,“但我要说的是,真假几何!已非此物存在的最高价值!这方玉玺——它承载的形制!它蕴含的皇权气魄!它代表的那段‘皇权天授’的古老信仰与恢弘气度!这,才是华夏民族精神薪火相传、万世长兴的活态遗珍!是我辈需用生命去守护的文化之魂!” 赵福来的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振聋发聩,将现场所有关于“真假”的争论,提升到了对“文明精神”守护的维度!
“说得好!”
“赵馆长大义!”
“正是此理!”
众位专家馆长、收藏大家纷纷颔首,之前的争议、困惑、失落仿佛都在赵福来这番话中被涤荡,转化为一种对文化传承本身的敬意与使命感。那份弥漫厅堂的凝重氛围,瞬间转化为一种肃穆而庄严的共情。
这时,那玉玺的主人,仿佛被赵福来这番话所唤醒,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绝望焦虑被一种夹杂着巨大失落却又豁然开朗的复杂表情取代。他挺直了微偻的腰背,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波折后的真诚:
“诸位大家!鄙人杜海光,乃一介商人。此物确乃晚生前些年机缘巧合,于海外重金购得,本想为华夏寻回一份传承。奈何如今商海沉浮,事业遇阻,亟需此物兑现以渡难关!今日承蒙诸位泰斗解惑,知此非那传说之物,但确也是倾注无数心血、具有特殊历史与艺术价值的古器!此物……期盼有缘收藏者,视之为文化传承,而非投机牟利之工具!愿予成全!” 他这番坦陈,既有对事实的接受,又隐含了对藏家品格的期许。
他话音刚落,那位穿着考究、一直沉默的张日明(张老哥)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沉稳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吾乃林丹巴图尔后裔,先祖为蒙元帝国察哈尔部末代大汗林丹汗。史载,此传国玉玺确曾为先祖世代承传之物!虽后献于皇太极,但其形神气韵,与吾族族传之秘录画影图形暗合!”(他巧妙地利用“玉玺曾归林丹汗”的历史,暗示自己与这枚仿品的渊源)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杜海光:
“杜先生,此物虽非始皇正玺,然究其根脉,或亦与我先祖曾掌之物同出一源,气韵相通!吾张日明不才,愿倾囊收归,将其迎回草原,供奉于我部族祭殿之巅!此非为牟利,实为慰先祖英魂,彰吾华夏与草原各族,自古同根连枝之谊!”
杜海光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这身份加持的收藏动机,无疑给足了这枚存疑玉玺体面。
“谭老板!”杜海光看向谭国华,目光带着请示。
谭国华立刻会意,朗声道:“好!杜老板有此意!各位藏家皆有宏愿!既有沈董事长(沈梦如)欲为沈老贺寿!也有张先生欲奉先祖!更有诸位藏界同仁欲为馆藏增辉(意指各省馆长)……既然大家都有意,为公允计,我们便依古玩行规!价高者得! 大家可有异议?”他目光扫过全场。
沈梦如身旁,那位一直如同鹌鹑般缩着的郑国扬,此刻如同被电击般猛地站起来,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就……不参与了!不合适!不合适!” 他那惊恐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沈梦如的方向,仿佛被无形的利剑刺中,哪里还敢有半点争抢之心?
那些来自各大省级博物馆的馆长们,本意确实是希望杜海光能“无私捐献”,此时见对方态度坚决且有实力买家介入,也只能无奈放弃(毕竟体制内资金审批严格),纷纷表示放弃争夺权。
竞价旋即开始!谭国华亲自主持!
起拍价两百万!
这虽远低于“正品传国玉玺”的估值(杜海光预期天价落空),但对于这样一件存在显着争议(历史名分错位)、但艺术和历史价值依然非凡的皇室级仿品,已属高位!
然而,沈梦如虽报价积极,但加价幅度始终被那位身份神秘、志在必得的张日明稳稳压制!从三百到五百万!再到八百!一千!每一次加价,沈梦如都微不可察地略作犹豫,而张日明则如同挥霍沙土般毫不犹豫!
当价格攀升至一千二百万的天文数字时(远超杜海光此刻的心理底线),整个大厅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梦如身上——这位财雄势大的沈氏集团掌珠,会为了爷爷大寿的贺礼,与这位势如渊渟岳峙的张日明死磕到底吗?
沈梦如微微抬起那双如同深潭古井的眼眸,平静地看了张日明一眼。那眼神没有丝毫竞争失败的挫败与不甘,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释然和一丝了然于胸的理解。她红唇微启,声音清越而平静:
“张先生执念深厚,志在必得。晚辈佩服。此物归于草原先祖英灵,亦不失为一段佳话渊源。我……退出。”
她的退出,带着绝对的优雅与从容。这份涵养与决断,赢得了在场所有明眼人的敬意。 (伏笔:沈梦如的权衡——沈老爷子寿宴大礼若送这枚争议之物,若被政敌利用或引发文物归属舆论风波,得不偿失。不如让予这身份特殊的张日明,反而博得一份人情,也免了被利用的风险。)
“咚!”
谭国华手中充当木槌的镇纸轻敲桌面!
“恭喜张日明先生!以一千两百万天价,请得国宝回草原!”
满堂震惊与感慨尚未完全平息,所有人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千万角逐中时——
陈云的身影,再次悄然成了焦点。
只见他从容起身,背着那个标志性的破旧麻袋,提着手提箱,在无数道惊诧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谭国华面前。他平静地将一个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老木盒放在了那光芒万丈的金丝楠木茶台上!位置甚至与刚刚拍出千万天价的“传国玺案”并排!
所有人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上午刚在此地豪掷两百多万、又在方才搅动“传国玉玺”风云的神秘少年,这次又会带来什么?他手中那件东西,为何能坦然放置于刚刚千万级拍品旁?
“谭老,”陈云的声音平静无波,“劳您掌掌眼,帮看看这件紫砂壶。”
正要各自散去或叙话闲聊的老专家、大藏家们,脚步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线拉住!
谭国华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狂热!紫砂壶?!这可是他的心头至宝!他激动得几乎手都发抖,顾不上其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黑旧木盒的盖子掀开——
盒内,一把崭新锃亮、光泽莹润、形制典雅的紫砂扁壶,静静地躺在蓝丝绒衬垫上。
“这……”
周围伸长脖子围观的老家伙们,包括那些本欲离去的大佬,看到盒中那把新得如同刚出窑的紫砂壶,大多不由自主地摇头叹气,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与轻蔑:
“啧……太新了吧?”
“这不刚做的吗?拿这来逗谭老玩?”
“唉,年轻人,眼力还是不行啊,上午是运气好……”
“白期待了!”
谭国华的眉头也确实微微皱了一下,嘴角抽动,似乎想说什么(恐怕是“看起来不像老物件”之类的客套话),但看着陈云那平静自信的眼神,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他示意伙计拿来一副崭新的白手套,极其郑重地戴上。然后,如同朝圣般,极其轻柔缓慢地将那紫砂壶捧出盒外。又拿起壶盖,细细观察内外。
动作之轻柔,态度之凝重,让旁人的聒噪稍稍平息。
他先在明亮光线下反复端详,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壶体——那种如同抚摸婴儿肌肤般的细腻温润感,让他眉峰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接着,他让助手取来专用的高倍便携鉴定目镜(倍率远超普通放大镜)。
他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贴附在镜片上,如同一台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审视着壶身的每一个角落——胎体的颗粒感、微小的气孔分布、表面那层若有若无、非人工上釉形成的天然莹润感……最终,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圈足底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谭国华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额角甚至有细微的汗珠渗出!这漫长的鉴定过程,让周围人群的议论声又低了下去,渐渐转为一种被感染的好奇与沉默的等待。
呼——!
终于,谭国华猛地放下了目镜,长长地、深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紧接着,他脸上如同冰山解冻,绽放出如同孩童般无比真诚的、狂喜的笑容!
“哈哈哈哈!好!真是绝世好宝!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他的笑声爽朗开怀,回荡在整个钱庄,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和难以置信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地将壶盖盖上,如同呵护稀世珍宝:
“天工妙手!鬼斧神工!这把壶——胎骨精纯如玉,工艺已入化境,泥料更是传说中的神品!非时大彬大师晚年巅峰之作,绝难企及!此乃紫砂壶中……当之无愧的神壶!!老夫今生能亲眼得见,上窥大师神韵风采,死而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