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上空的血腥气,仿佛被秋日凝固,迟迟未能散去。周海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依旧高悬在聚宝门城楼之上。
往日里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的应天,如今陷入了沉寂。秦淮河上的画舫笙歌黯哑,夫子庙前的文人墨客敛迹,连最是骄横的勋贵子弟,也被家中长辈严厉约束,紧闭于高门大宅之内。
天启皇帝朱啸,雷霆一击,不仅斩落了富商周家的纨绔,更重重敲打了盘踞南京两百余年的魏国公一系,其用意之深,手段之狠,足以让所有自以为根基深厚的地头蛇们胆寒。
离城前,一道并不引人注目,却足以在日后掀起惊涛骇浪的旨意,从行辕发出,召见了一个让许多局内人都感到意外的人物——皇家玄武学院任教习,授忠勇校尉虚衔的于承志。
于承志,年近四旬,面容清癯,身形虽不似武人那般魁梧,却站得如青松般挺拔。
常年的学院生涯,赋予了他一种文士的沉静气质,布衣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一丝不苟。
然而,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亮得惊人,那是在玄武学院数年间,于律法条文、沙盘推演、甚至偶尔的亲身体能历练中,悄然磨砺出的锐气,平日里深藏不露,只在关键时刻,才会如出鞘之剑,寒光乍现。
他出身名门之后,乃忠肃公于谦血脉。家门虽蒙成化爷昭雪,但昔日鼎盛早已雨打风吹去,唯剩“忠烈之后”的虚名与一份沉甸甸的家训。
天启八年,皇帝锐意整顿留都冗弊,于微末中简拔人才,于承志因秉性刚直、通晓刑名律法,被皇帝亲点,纳入新设立的皇家玄武学院,担任律法科教习,并特授了“忠勇校尉”的武职散阶。这既是恩宠,亦是期许——望其能承先祖“忠勇”之志。
多年来,于承志潜心教学,埋首故纸堆,与学子们讲解《大明律》、《大诰》,剖析案例,阐述“法行如山,刑无等级”的道理。
他教学严谨,甚至有些固执,在学院中曾有“铁面教官”之称,因不愿曲解律法以迎合某位勋贵子弟,曾当面驳斥过试图说情的学监。
此事虽未掀起太大波澜,却也让他在这波谲云诡的留都官场边缘,更显格格不入。他安于这份清寂,将一腔报国之志,寄托于培育明日栋梁之上。
接到皇帝召见的密旨时,于承志正在玄武学院的校场上。秋日阳光正好,洒在年轻学子们演练基础阵型的身上,扬起细微的尘土。他
负手而立,目光随着学员们的动作移动,时而出声纠正。内侍低声传旨的那一刻,他心中猛地一沉,惊疑如潮水般涌来。陛下为何突然召见?是教学有失?还是……与近日震动南京的周海案有关?他自问行事磊落,但天威难测,这突如其来的圣眷,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波澜,那双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先祖于谦的身影,那场北京保卫战的烽火,以及家族沉浮的往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行辕书房,陈设简朴,却不失皇家威仪。天启皇帝端坐于书案之后,并未身着龙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然而其眉宇间那股历经生死、执掌乾坤的帝王气度,却比任何华丽的服饰都更具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