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穿过山海关,继续北行。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虽值初冬,但仍能看出大地上农田阡陌纵横的规整痕迹,水利设施亦随处可见,显示出精心的耕作与管理。
最终,列车在一个靠近沈阳的小站停靠。队伍换乘马匹,不久便抵达了沈阳城外那处规模颇大的“劳役营”。营地外围有士兵驻守,栅栏高耸,但内部并非范·德·桑德想象中的阴森监狱,反而像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大型屯垦点。
他看到了整齐的营房、宽阔的操练场、冒着炊烟的食堂,甚至还有冒着热气、传出金属敲击声的工坊,以及一片片已经收获过的农田。
更让他惊讶的是,营地一角竟然传来朗朗读书声——那是一个简易的学堂,一些穿着棉袍的中国人正在教一群欧罗巴人模样的成年男子学习汉字!
在营地中央一片空地上,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一群穿着厚实蓝色棉袄的人正在军官指挥下劳作。
范·德·桑德一眼就认出了揆一。他清瘦了些,皮肤黝黑,但精神面貌却出奇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专注。
“弗雷德里克!”范·德·桑德用荷兰语喊道。
揆一转身,见到故人,神情复杂。他走过来,在监视下与范·德·桑德低声交谈。
范·德·桑德急切说明来意和赎回条款。揆一沉默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范,谢谢你和总督的好意。但我……决定留下。”
“什么?!才一年!你就不想回阿姆斯特丹了?”范·德·桑德难以置信。
揆一目光望向营地外那条连接铁路的支线,语气感慨:“范,你不明白。这一年,变化太大了。”
他详细说道,袁崇焕改了规矩,如今他们每劳作六天,第七天表现好者可轮流在看守下,乘坐蒸汽火车去沈阳城“放风”,并且每人发放一百铜元。
提到蒸汽火车和沈阳城,揆一眼中放光:“上帝啊!那火车是神迹!速度快得惊人!更不可思议的是沈阳城!街道宽阔,店铺林立,丝绸瓷器琳琅满目。酒楼饭香扑鼻,小吃摊更是诱人。冰糖葫芦、肉夹馍、热包子、馄饨……一百个铜元能买到好多美味!比船上的硬饼干咸肉强太多了!”
旁边其他战俘也纷纷附和,讲述用铜元购物的乐趣和对繁华沈阳的惊叹。
揆一总结道:“坐过火车,见识了沈阳的繁华,再用铜元买点喜欢的东西,突然觉得欧洲好像停留在上个世纪。这里虽然不自由,但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见识到这种奇迹和繁华。很多人干活卖力,就为了多坐火车进城看看。甚至有人学中文,想了解更多。回欧洲面对责难和海上风险,为了什么?”
范·德·桑德听着这些描述,看着战俘们脸上对新技术、新生活的向往,心中震撼无比。这不仅是囚禁,更是一种通过展示繁荣和提供物质诱惑进行的文化征服。
最终,只有少数伤病或思乡者愿被赎回。揆一和大多数战俘选择留下。
离开营地时,范·德·桑德心情沉重。他不仅没能带回长官,更带回了明朝拥有可怕技术与文化同化力的深刻恐惧。
身后,蒸汽机车的汽笛声如同为旧世界敲响的丧钟。礼部王给事中依旧微笑,而龙鳞卫千户马汉轻抚刀柄,眼中冷冽之光更盛,对陛下“攻心为上”之策的成效,有了更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