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宗族大会的破裂,在孔贞运意料之中。他深知,关键在于那位深藏不露、心思缜密的族长孔弘誉。于是,他通过孔闻简,递上了拜帖,请求与孔弘誉单独一晤。
地点选在孔府内一间僻静的书斋,只有他们二人,烛光下,茶香袅袅,却掩不住无形的交锋。
“仰之公,”孔贞运摒弃了客套,直接以字相称,以示亲近与尊重,“白日宗祠之议,贞运已有耳闻。群情汹汹,皆在情理之中。”
孔弘誉面无表情,轻轻拨弄着茶盏盖碗,声音低沉:“衍圣公亲临,有何指教,不妨直言。我北孔小门小户,当不起朝廷如此‘厚爱’。”
孔贞运不以为意,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仰之公,可知贞运此次前来,内心亦十分矛盾,甚至……惶恐?”
“哦?”孔弘誉抬眼,目光如电,“衍圣公位高权重,圣眷正隆,何来惶恐?”
“惶恐于圣裔家族,或因内部嫌隙,而坐失此千古未有之机遇!惶恐于北孔诸位贤达,或因一时意气,而断送了重振声威,甚至超越南孔的可能!”孔贞运语气陡然变得激昂,“仰之公,您真以为,陛下设立这‘绍圣公’,仅仅是为了安抚北孔,或者如闻启贤侄所言,是为了将北孔排挤出曲阜吗?”
他不等孔弘誉回答,便自问自答:“非也!陛下雄才大略,志在寰宇!东瀛之治,武功之后,首重文教!此乃定鼎人心,长治久安之根本!陛下需要的是真正能担此重任,有能力、有决心将圣人之道扎根于异域的人!放眼天下,除了身负圣裔血脉,熟读经史,深谙教化之道的孔氏子孙,还有谁更合适?南孔?陛下需要南孔守稳祖庭,这是‘体’。而开拓海外,这是‘用’!陛下将此‘用’赋予北孔,其深意,仰之公难道品不出来吗?这是信任!是重托!是将一份天大的功业,交给了北孔!”
他观察着孔弘誉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攻心:“我知道,北孔始终对爵位之事难以释怀。但请仰之公细想,即便没有贞运,这衍圣公之位,在朝廷规制下,难道就一定能永远属于北孔一系?然,‘绍圣公’则不同!它是北孔凭借自身之力,于海外开创的基业!它不依赖于祖荫,不依赖于朝廷对嫡庶的考量,它只依赖于北孔子弟在东瀛的作为!他日,若‘绍圣’一脉在东瀛将儒教发扬光大,使归化府成为东瀛文教中心,其影响力,其历史地位,岂是困守曲阜,仅靠祭祀祖先所能企及?”
孔贞运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届时,世人提起孔圣后裔,将不再是只有曲阜衍圣公,更有东瀛绍圣公!两脉并立,共尊孔圣,这是何等的家族荣光?仰之公,您身为北孔族长,是愿意看到族人因守旧而逐渐沉寂,甚至因抗旨而招致灾祸;还是愿意看到族人抓住机遇,另辟天地,成就一番不逊于甚至超越祖宗的伟业,让‘绍圣’二字,永载史册?”
孔弘誉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孔贞运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打开他内心最深处那扇名为“野心”与“家族荣耀”的门。他何尝不想让北孔重现辉煌?何尝不痛心于当前的局面?只是,海外风险,族人的反对,尤其是儿子的激烈反应,都让他难以决断。
“衍圣公……真是好口才。”孔弘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只是……闻启他们……”
“闻启贤侄,年少气盛,贞运理解。”孔贞运立刻接口,“但正因其年少,更需磨砺,更需一个广阔的舞台去建功立业!难道仰之公希望他一辈子活在愤懑与不甘之中?去东瀛,虽是挑战,却也是他挣脱心结,证明北孔子弟能力的绝佳机会!朝廷会给予足够的支持,初期风险,朝廷与贞运,愿与北孔共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