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终于结束。山谷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令人作呕。山坡上、阵前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近三百具萨摩武士的尸体,各种残破的武器、旗帜散落一地,暗红色的血液汇集成涓涓细流,渗入泥土。而明军方面,伤亡不过数十人,且多为轻伤。
王铁柱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点和汗水混合的污渍,看着眼前这尸横遍野、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饶是他久经战阵,也忍不住心头震动,又骂了一句:“操!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阎王爷收人也没这么急的!不过…疯子也得死在爷爷的铳子和震天雷下!”他走上前,用脚踢了踢脚边一具穿着稍好铠甲的武士尸体,那尸体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柄已经折断的太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赵守拙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如铁,他仔细查看着战场,特别是那些武士尸体上狰狞的伤口和至死不甘的表情。他沉声道:“萨摩武士,名不虚传。其勇悍决绝,世所罕见。今日之战,若非我军火器犀利远超其想象,阵型严密如山,单凭血气之勇,今日胜负,犹未可知。此等敌人,可畏亦可叹。”
“嘿,赵千总,你就是想得太多,太抬举他们了!”王铁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他更相信绝对的力量,“在咱们登莱水师弟兄看来,这帮倭寇武士,跟我们在海上剿灭的那些浪人海盗没啥本质区别,就是看着咋咋呼呼,气势唬人,其实屁用没有!任他武艺再高,能高过咱们‘定远号’主炮一炮之威?俞提督早就说过,时代变了!这天下,是火器的天下!还抱着几百年前的破刀片子搞什么决死冲锋,死了也是活该,跟不上趟嘛!”
类似的残酷战斗,在随后数日内,在通往鹿儿岛城的崎岖山路上反复上演。萨摩武士们似乎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他们利用每一处险要的隘口、每一片可以藏身的树林、每一道可以设伏的山梁,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决死的袭击。战术也更加极端,甚至出现了身绑炸药,试图冲入明军阵中同归于尽的“玉碎”战术。整个萨摩战役变得异常残酷和血腥,每一步推进,都伴随着激烈的交火和生命的消逝。
然而,在明军绝对的火力优势(包括日益增多的随军火炮)和钢铁般的战术纪律面前,萨摩武士所有的勇武、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疯狂,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徒劳。武士道精神所鼓吹和依赖的个人武勇、以及以死相拼的决死冲锋,在近代化、成体系的密集火力网面前,被砸得粉碎,撞得头破血流。明军士兵们从一开始接触时的震惊、不适,到后来的逐渐麻木,再到最后,面对一次次重复的自杀式攻击,只剩下对这群“冥顽不灵”、“不识时务”的敌人的厌恶、不耐烦乃至深深的蔑视。
“妈的,又来了!这帮萨摩疯子,还有完没完!真当自己的命不是命?” “瞄准点打!尤其是那些跑得快的!送他们早点去投胎!” “呸!什么狗屁武士道,我看就是找死道!蠢不可及!”
而随着战斗的持续,伤亡的急剧增加,以及明军稳步不可阻挡的推进,就连最底层、最信奉武士道的萨摩武士和足轻们,内心深处那看似坚固的信仰壁垒,也开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乃至加速崩塌。
在一处刚刚被明军轻型野战炮火覆盖轰击过的、原本是萨摩军简易阵地的废墟里,几名侥幸存活但都带着伤的年轻武士,蜷缩在一段被炸塌了半边的土墙下。他们眼神空洞,脸上沾满了黑灰和干涸的血迹,华丽的铠甲变得破破烂烂,昔日骄傲的神情早已被恐惧和茫然取代。
“久政大人…也…也战死了…被明寇的大炮…” “我们…我们真的能挡住明寇吗?他们已经快打到鹿儿岛了…” “他们的火器…太可怕了…就像雷神发怒一样…根本冲不过去…冲上去就是死…” “我们苦练了十几年的剑术…在明寇的铳炮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武士的刀…真的敌不过明寇的铳炮吗?我们所坚信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都会像久信大人、久政大人他们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为了什么?”
低沉的、充满绝望的窃窃私语在残垣断壁间回荡。信仰开始崩塌,绝望如同致命的瘟疫,在幸存者中间快速蔓延。当勇武无法换取哪怕一丝胜利的希望,当牺牲变得毫无价值,只能证明敌人的强大和己方的无力时,所谓的“武士道”精神,便褪去了所有神圣的光环,只剩下空洞的仪式感、自我感动的悲壮和必然毁灭的悲剧色彩。
数日后,经过一连串艰苦的山地攻坚和击溃战,西路军主力终于突破了萨摩藩军在鹿儿岛城外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兵临城下。这座萨摩藩的政治经济中心,此刻城门紧闭,城头上旗帜稀疏,守军士气低落,已然摇摇欲坠。而在更北方的熊本地区,由明军其他部队和部分协同作战的乐浪仆从军进行的类似攻防战也在激烈上演,但结局,早在明军的火炮轰鸣响起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注定。
九州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散不去的血腥味,清晰地传递着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信息:一个时代正在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