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十月初一,辰时末刻(上午9点)。
京师大校场内,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震天礼炮的余音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的兴奋与激昂,便迅速被一种更为紧张、严肃、甚至略带残酷的竞争氛围所取代。
皇帝朱啸并未立刻离开阅兵台。在内侍搬来的铺着黄缎的扶手椅上落座,接过龙鳞卫指挥使赵铁柱恭敬呈上的单筒望远镜,目光投向下方已然开始运转的巨大“筛选机器”。内阁辅臣、兵部、五军都督府的高官们侍立两侧,低声交谈,等待着第一轮结果的呈现。
第一项考核:负重奔袭。
考核区域设于校场东侧,乃特意开辟出的十里环形沙地跑道,模拟野外行军环境,其间布置矮墙、浅壕、独木桥等简易障碍。
所有武生以百人为一队,按抽签所定的“天干地支”组别,在考官和天命军士兵的监督下,领取重达三十斤的标准化军包(内装沙袋模拟负重),检查装备,然后站上起跑线。
“哔——!”尖锐的铜哨声响起!
第一批武生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冲了出去!
瞬间,高下立判!
边军、卫所出身的武生,如张献忠、高杰及其同伴,对此仿佛家常便饭。他们步伐沉稳,呼吸匀畅,合理分配体力,跨越障碍干净利落。张献忠甚至一边跑一边对着身边气喘吁吁的人咧嘴嘲笑:“格老子的!没吃饭吗?这点路都跑不动,回家抱孩子去吧!”
高杰则沉默寡言,目光坚定,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奔牛,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
海军军官学员们——赵承霄、钱知晏、孙景、李昭言、周砚辞、周予安、吴叙白、郑明渊、褚明远、卫昭宁等——虽非以纯粹体能见长,然六年严苛训练岂是虚度?其动作或许缺乏边军的老辣狂野,却极富节奏,呼吸控制精准,跨越障碍时更重效率而非炫技,显示出深厚的科学操练底蕴。整体稳居上游,引得阅兵台上数道目光停留。
海军学员们(赵承霄、钱知晏等)的表现令人侧目。他们虽非以体能见长,但六年的系统训练包括了严格的体能课目。他们的动作或许不如边军老油子那般狂野,但节奏感极好,步伐高效,呼吸控制精准,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和科学训练背景,整体成绩稳稳处于中上游。
而那些勋贵子弟、富家公子以及部分缺乏系统训练的江湖人士,则很快陷入了困境。沉重的背包如同大山压垮了他们的肩膀,松软的沙地极大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障碍物更是成了噩梦。不断有人脸色惨白,呼吸急促,速度越来越慢,甚至有人踉跄摔倒,挣扎着难以爬起。
“废物!真是废物!”阅兵台上,一位戎马半生的老都督忍不住低声骂道。
人群中,几位身份特殊的武生——藩王之后朱常汐、朱由桦、朱华堞——尤为引人注目。他们虽也身着统一号服,然眉宇间那股自幼养尊处优形成的贵气与周遭格格不入。
朱常汐体态微丰,显然疏于锻炼。但他并未像其他纨绔那般硬冲,反而显出几分与其体型不符的机敏。起跑后他便刻意落在队伍中后段,仔细观察着前方边军老卒的步伐和呼吸节奏,甚至学着海军学员的样子调整步频。“傻跑必死无疑,”他喘着粗气对身旁一个同样吃力的同伴低语,“得学…学那帮杀才的换气法子…” 虽依旧汗出如浆,脸色发白,他却凭借这份观察与模仿,竟勉强吊在了及格线的边缘,口中不住喃喃:“蛮力…终究是下乘…然…不得不为…”
朱由桦则目光闪烁,跑动中不断打量左右,试图寻找取巧之处。见一壕沟旁因多人踩踏已形成一处缓坡,便立刻挪移过去,省力跳过。过独木桥时,他更是狡猾地紧贴前方一名壮硕武生,几乎借力而行。“蠢材才使憨劲,”他心中暗忖,脸上却是一副咬牙坚持的模样,“这考核…过关便好,何必争那风头?” 他呼吸紊乱,步伐虚浮,却总能凭借这些小聪明和节省体力的选择,堪堪维持在淘汰线之上。
朱华堞则与他们截然不同。他身形矫健,肌肉线条分明,显然是平日勤练武艺打下的底子。虽不如边军那般经年累月磨练出的耐力,但爆发力与基础体能远胜寻常子弟。他并不屑于耍弄小聪明,而是闷头奔跑,步伐扎实有力,遇障碍便发力跨越,毫不取巧。“宗室颜面,岂容玷污!”他低吼着,不断超越身旁气喘吁吁之人,紧紧咬在第一梯队的末尾,脸上虽也汗水淋漓,却尽是坚毅与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而那些众多勋贵子弟、富家公子及部分疏于体训的江湖人士,则迅速陷入苦海。三十斤重包如山压肩,松软沙地贪婪吞噬着他们的气力,障碍物更成噩梦。不断有人面色由红转白,呼吸凌乱如风箱,速度一跌再跌。更有甚者踉跄扑倒,挣扎难起。
“废物!真真废物!”阅兵台上,那位戎马半生的老都督终究没忍住,低声喝骂,“这般脚软,也敢来夺武进士?丢尽他们老子的脸!”
皇帝朱啸通过望远镜细细观瞧,目光在那几位宗室子弟身上各有停留,尤其在朱华堞身上停顿片刻,面色平静无波,却对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道:“王爱卿,可观出‘练’与‘不练’之别?空有报国热血,而无钢铁之躯、严训之实,终是镜花水月。新军之法,首重体能操典,确为至理。天潢贵胄,亦无例外。然…亦有不同。” 最后一句,似有所指。
淘汰无情上演。
跑道旁,红线标出终点,巨大的日晷与刻漏冰冷计时。逾限者,考官即刻挥动红旗示意失败。天命军士兵上前,面无表情地伸手:“腰牌。”
“不!再给一次机会!我只是一时岔了气!”一锦衣青年哭喊着,试图抢回那代表资格的腰牌,却被士兵毫不留情地格开。
朱常汐几乎是掐着时间点连滚带爬地冲过终点,一过线便瘫软在地,如同离水之鱼般大口喘息,却咧开嘴艰难地笑了笑:“过了…总算…过了…脑子…比腿脚好用…”
朱由桦稍晚片刻,亦是狼狈不堪地踉跄过线,立刻扶膝干呕,面色蜡黄,眼神却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自己仍在晋级之列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朱华堞则较他们从容许多,他稳步冲过终点,虽也呼吸粗重,汗湿衣背,却仍能保持站立,甚至有意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走向休息区,目光扫过瘫倒一地的朱常汐和朱由桦,鼻翼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唉…吾儿…”观礼台一角,一名官员模样者掩面长叹,身形佝偻。亦有几位王府属官模样的人面露焦虑,紧盯着场中自家小主子的表现,见朱常汐、朱由桦惊险过关,方才拭去额角冷汗。
成功者瘫倒于地,胸腔如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浑身汗湿,脸上却焕发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失败者或捶地痛哭,或呆若木鸡,更有人脱力呕吐,被士兵搀扶甚或拖拽离场。沙地之上,汗渍泪痕交错,一片狼藉。
忽有一阵骚动自某处考核点传来。只见一名武生竟口吐白沫昏厥于地。早有准备的皇家医院医官们立刻抬着担架疾奔而上,动作迅捷而有序。
“让开!快让开!医官!”一名身着素色袍服的医官高声喝道,指挥学徒施救,“盐水备好!抬稳了!”
周遭武生皆面露凛然,方才真切体会到此次考核绝非儿戏,乃真刀真枪的筛选,甚至可能赔上性命。
第二项考核:引体向上。
校场西侧,数十排坚固单杠森然林立。考核标准极严:下颌必过杠,身体不得借力摆动,下放时手臂需完全伸直。十次方为及格,但允许做到力竭,以观极限。
“下一个!甲辰组,高杰!”考官唱名。
高杰阔步出列,朝掌心啐了一口,搓都不搓,一跃握杠。但见他臂膀肌肉贲张,身形稳如磐石,一口气连拉三十个,动作标准至极,落地时气息微粗,面色如常。考官在册上记录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张献忠紧随其后,低吼一声,如猛虎上杠,每一拉都仿佛蕴着无边怒气,狂野十足地完成了二十八个,跳下后睥睨四周,吼道:“还有哪个龟儿子想来比划比划?!”
海军学员们依次上前。赵承霄做了十七个,下来时对钱知晏低声道:“此非我等长项,然足用即可。”钱知晏点头,沉稳完成十五个。周予安身材相对纤瘦,拼尽全力做了十一个,下来时几乎站立不稳,被吴叙白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