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河东与河西的故事 > 第22章 血沃黄土根未死 丝牵青魂梦犹生

第22章 血沃黄土根未死 丝牵青魂梦犹生(2 / 2)

门后阴影里,忠兰死死攥着妹妹忠云冰凉的小手,大的那个紧咬着下唇,唇肉几乎要被咬烂;小的那个吓得小脸煞白,瘪着嘴刚要哭出声,就被姐姐用尽全身力气捂住了嘴,只剩下惊恐的呜咽在喉咙里打转,像被捏住翅膀的雏鸟。

灶台边,姬忠楜像根被钉住的木桩。灶膛里的余烬早熄了,铁锅里结着一层焦黄发硬的玉米糊锅巴,在昏暗中闪着一点油腻的光——那是大兰姐生前最稀罕的零嘴,总说嚼起来嘎嘣脆,比过年时沾牙的麦芽糖块还香。

他看着母亲那骤然佝偻下去的、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垮的脊背,后颈窝那绺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刺眼白发,此刻被泪水浸得湿亮,像枯草上凝了霜。

这景象猛地刺穿了他混沌的脑子,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炸开:去年麦收,天热得像下火,金黄的麦粒堆满了院子。

大兰姐踩着吱呀作响的破板凳,踮着脚,伸长胳膊去够挂在房梁上的粮囤盖子,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随着动作活泼泼地扫过娘的肩膀。

娘那时脸上是难得的笑纹,伸手轻轻拍了下姐姐的屁股:“猴丫头,当心摔着!咱家现在有三亩地了,不缺你手里漏这点粮!”

那时,粮囤里的玉米棒子堆得冒了尖,金灿灿的,映得昏暗的堂屋都亮堂了几分,像堆着一屋子的小太阳。

那是娘带着他们几个,起早贪黑,汗水摔八瓣,一锄头一锄头从土坷垃里刨出来的活命粮。大兰姐出嫁前,总爱扒着那柳条编的囤沿,小手伸进去,哗啦哗啦地拨拉着那些饱满坚硬的玉米粒,小脸放着光:“娘,等我在河东站稳了脚跟,就把咱河西的金粒子(玉米)卖到他们那边的大粮行去!听说河东的秤头足,不吃秤!” 闺女指尖划过玉米粒那干燥、沙沙的声响,此刻在忠楜耳朵里,变成了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一下下扎进他的皮肉,扎进他的骨头缝里,痛得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虞玉兰把自己反锁在那间低矮、散发着泥土和霉味的里屋,整整三天三夜。土坯炕上那条补丁摞补丁的粗麻褥子,被她的眼泪泡得湿冷滑腻,散发着一股咸腥的绝望气息,像块浸了血的抹布。

大姐虞玉梅隔着门板送来的玉米饼子,在灶台上渐渐冷硬,最后变得像河滩上的鹅卵石。她瞪着那饼子上一个清晰的小小豁口牙印——是大兰最后一次回门时啃的。

那天闺女捧着饼子,啃得腮帮子鼓鼓,还笑嘻嘻地说:“娘做的饼子就是瓷实,能当石头砸狗!” 如今这“石头”冷冷地躺在灶台上,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虞玉兰的眼睛,烫着她的心。

一股邪火猛地窜起,她抓起那冰冷的硬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黄澄澄的饼渣四散飞溅,有几颗碎屑崩到了墙角那只盛着新麦的陶瓮上。

瓮里饱满的麦粒似乎受了惊,发出一阵细微而密集的簌簌声,像是在无声地叹息,又像在替逝去的人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