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她身后,姐姐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韧的肩膀,一直就那样默默地、固执地为她留着,像寒夜里永不熄灭的灯。
长房的大伯姬家茹带着他的两个半大儿子来的时候,虞玉兰正在村东头那片荒坡上佝偻着腰,用小镢头艰难地刨挖着刚冒出一点绿意的荠菜。
冻土硬得像铁板,一镢头下去,往往只留下个白印子,震得她虎口发麻。
听见忠楜惊喜的喊声“大伯!”,她直起身,手里的小镢头还沾着黑褐色的冻土块。
姬家茹比姬家蔚大了六岁,是姬家这一辈的长兄。
一张黝黑的方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眼神锐利,像能穿透人心。
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袍,手里却拎着个半旧的布袋,沉甸甸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小子,是他的儿子,都扛着比虞玉兰手里大得多的镢头。姬家茹没多寒暄,径直走到虞玉兰家院墙外那片长满枯黄芦苇的斜坡地前,用脚踢了踢冻得梆硬的土坷垃。
“玉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指着那片荒地,“我看你这屋前这块荒埂坡,荒着也是荒着,拾掇拾掇,能派上大用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贫瘠的土地,“我让这俩小子过来帮你刨几天,把芦苇根清干净,土翻松了。开春点上萝卜籽、白菜籽,好歹是片地!总比天天漫山遍野挖野菜强,那玩意儿不顶饿!”
虞玉兰愣住了,手里的小镢头差点掉地上。她万万没想到大伯会来,更没想到是带着儿子来帮忙开荒。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分家时,家蔚性子倔,为了一根檩条还是半堵墙的事,跟这位长兄顶撞了几句,兄弟俩红了脸,足足有半年没说过话。
家蔚下葬时,大伯虽来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她原以为,这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各过各的苦日子。没想到……
“大伯,这……这咋好意思……”虞玉兰搓着冻得通红、裂了口子的手,局促不安,不知是该感激涕零还是该客套推辞,“这地……太瘦了,又背阴,怕是……怕是长不出啥好庄稼……”她声音越来越小。
姬家茹像是没听见她的局促,自顾自地蹲下身,用他那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扒拉着地里的碎石和冰碴。
“瘦地才好养!”他瓮声瓮气地说,语气斩钉截铁,“瘦地没肥力,虫害少!先种点萝卜、蔓菁,这东西皮实,抗冻耐寒,好活!”他直起身,朝身后那两个正东张西望的半大小子扬了扬下巴,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愣着干啥?当看戏呢?镢头是摆设?动手!把这芦苇根子,给我一根不剩地刨干净喽!”
“哎!”两个小子被他爹一吼,赶紧应声,抡起手里沉甸甸的大镢头就朝冻土砸下去。“嘿!”“嗬!”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冻土坚硬如铁,一镢头下去,火星四溅,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坑,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传到胳膊,震得人手臂发麻,龇牙咧嘴。
但这俩半大小子,正是有力气没处使的年纪,加上父亲的威严,也不叫苦,一下一下,吭哧吭哧地刨着。
大兰见状,赶紧跑过去,拿着自己的小铲子帮忙清理刨出来的碎芦苇根。
忠楜也来了劲头,捡了块趁手的石头,对着顽固的草根“梆梆”敲打,像是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